馮俊與伊琳娜並肩踏在這片不可思議的乳白色聖毯上,羊毛輕柔地承托著步伐,散發出淡淡的冰川冷香。毯麵微微流光,如同行走在月光凝成的河麵。
儘頭處,一位身著純白法袍的長者肅然而立。他正是現任教皇奧利奧十四世。七十歲的年紀在他身上沉澱為一種超越時光的從容。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襯著紅潤而慈祥的麵龐,深刻的皺紋尤其是眼角的笑紋在見到他們走近時變得更為柔和,仿佛蘊藏著無數祝福。淺藍色的眼眸溫和睿智,在羅馬熾熱的陽光下依然清澈通透。他手中的黃金寶石牧杖穩穩地立在大理石地麵上,杖頂微微傾斜,流瀉出一道靜謐卻不容忽視的神聖感。
馮俊二人行至距離教皇三步遠處停下。教皇張開雙臂,神情莊重而慈愛,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在庭院中清晰地響起:
“馮先生,歡迎你來到聖伯多祿的居所。願天父賜予你平安與前行的智慧,願主的護佑之光驅散你途中的陰影。”他的祝福簡潔有力,是標準的、對所有非天主教重要訪客的禮儀性祝詞。
隨即,他深情的目光轉向了伊琳娜,那眼神中多了一份鄭重與期許:
“親愛的姐妹,伊琳娜·馮·霍亨索倫這個名字是伊琳娜家族記載中的古名,來源於她最初的祖先姓氏,但是僅僅是會出現在家族的宗教儀式中,並不會被日常使用。),”教皇呼喚著她“你出身於虔誠侍奉主的家族,承襲著古老的信仰血脈。作為德意誌的引領者,肩負重任如荊棘環繞,願吾主的恩典與力量時刻與你同在,堅固你的信念,守護你的人民,指引你肩負此榮耀使命的每一步。願主使你成為和平的使徒、智慧的旗幟,在紛擾的世代中持守真善之光。”
教皇伸出帶著漁人權戒theringofthefisheran)的右手,越過馮俊,為伊琳娜畫了一個較大的聖號: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亞孟。”這份專門為她準備的祝福無疑隆重而充滿深意。“荊棘環繞”與“引領者”等詞,更仿佛是為伊琳娜量身而做的宗教注解。
“多謝聖父!感謝聖父的祝福!”伊琳娜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甚至輕微的顫抖。她瞬間鬆開了原本緊緊挽著馮俊臂彎的手,右手迅速在胸前虔誠地點畫了一個十字聖號從額頭到胸前,再到左右肩膀,隨後深深屈膝行禮,白皙的臉頰因激動泛起紅暈,碧藍眼眸中閃爍著水光。
對她而言,這份來自梵蒂岡最高宗教領袖、提及她家族信仰的祝福,不僅是殊榮,更是對她政治道路某種意義上的宗教合法性加持。
馮俊隻是微微頷首,嘴角帶著一絲禮節性的淺淡微笑,從容地回應道:“亦祝聖父康泰平安。”態度不卑不亢,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對於教皇給予伊琳娜那份明顯的重視與差彆待遇,他眼中波瀾不驚,似乎心知肚明,也毫不在意。
教皇收回為伊琳娜降福的手,臉上的慈祥笑容更深了幾分,仿佛為這位政壇女強人顯露的真性情而感到欣慰。他轉向馮俊,側身做出邀請的姿勢,指向庭院後方一扇由身著古甲胄的教廷暗衛把守的精美青銅大門:
“今日有幸迎候二位,若蒙不棄,願邀請二位至內部相談。此地雖炎熱喧鬨,內裡卻有些幽靜之所,可暫避世俗煩囂。請——”他的語調平緩真誠,邀請顯得格外自然,顯然此行目的的核心就是進入教廷核心地帶,而非在這迎賓庭院久留。
雖然意大利官方知道伊琳娜到訪並安排了必要的保密措施,而馮俊的現身則被嚴密包裹,但教皇的話語“此地炎熱喧鬨”與“內裡幽靜”,則巧妙地暗示了此地非真正的密談之所,以及對可能的窺伺包括gj會)心照不宣。
馮俊目光投向那扇仿佛隔絕了時空的大門;“多謝聖父盛情,能一探聖城奧秘,不勝榮幸。請。”他彬彬有禮地回應,隨即微微前傾身體示意伊琳娜先行。
伊琳娜也從激動中平複,對馮俊點點頭,臉上恢複了作為德國總理的沉穩儀態,步履端莊地隨著教皇及引路的樞機主教們,向著那扇連接著現世權謀與千年秘藏的青銅大門走去,身影在古老庭院拉長的影子中,融入了梵蒂岡最核心的建築深處。
外麵羅馬的陽光依舊熾烈,但真正的暗流與核心密談,此刻才要在這上帝與曆史的共同注視下展開。
馮俊與伊琳娜跟隨教皇步入聖彼得大教堂。巨大的青銅大門無聲地合攏,將羅馬的喧囂熱浪隔絕在外。
他們踏入的是貝爾尼尼設計的、由無數粗壯科林斯石柱支撐的華蓋長廊。抬頭望去,近四十米高的巨型穹頂仿佛懸浮在光塵之中,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側窗雕花的玻璃,在地麵投射下斑斕聖徒故事的色塊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焚香、蠟燭蜂蠟與古老石頭的混合氣味,肅穆得令人窒息。每一步踏在光潔如鏡、曆經數百年打磨的大理石上,都帶來輕微的回響。
穿過宏偉的主祭壇區域,教皇引領他們拐入一條狹窄許多的、光線明顯轉暗的側廊。廊道幽深,兩側石壁上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古老壁畫和浮雕,講述著教會的悠久曆史和無數神跡。光線僅來源於壁龕中點燃的長明燈,以及高處狹小的窗孔投下的光束。寂靜中,隻有眾人低微的腳步聲和法袍摩擦的窸窣聲。
就在這時,興奮的伊琳娜輕輕拉了拉馮俊的胳膊,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耳邊。她用幾乎是氣聲的低語說:“你注意到了麼!”“他剛才叫了我家族的古名。”伊琳娜細聲細語,但言語間帶著難以掩飾的雀躍,“自1939年以來,還沒有哪位教皇對霍亨索倫家族的後裔如此禮遇。”
她的碧藍眼眸在幽暗中依然閃爍著激動與自豪的光澤,臉上因為之前的祝福依然帶著興奮的紅暈。馮俊側頭,唇角勾起一絲微笑,輕輕拍了拍她挽著自己的手背,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這細微而親昵的一幕並未逃過前方緩步而行的教皇奧利奧十四世的眼睛。他在一處描繪著基督升天的壁畫前微微頓步,借著端詳壁畫的瞬間,深邃而慈祥的目光在鏡片後掃過身後這一對權力伴侶。他眼角細微的笑紋似乎加深了一點點。
果然如最機密的報告所言——這位足以攪動歐洲乃至世界棋局的“鋼鐵玫瑰”,其鋒芒與鐵腕,在這個神秘的東方男人麵前,竟化作了最柔軟的信賴。
馮俊敏銳地捕捉到了教皇那一瞥。他麵上毫無波瀾,目光沉靜如深潭,依舊保持著一份溫和的尊重,腳步平穩地緊隨教皇。
這條側廊似乎永無止境。最終,教皇在儘頭一麵看似普通、沒有壁畫的石牆前停下。他伸出手指,在一處浮雕的聖母像衣袍褶皺處輕輕叩擊了某種節奏。
伴隨著低沉的機關轉動聲,石牆向內滑開,露出一條更加狹窄低矮、僅供兩人並行的通道。通道由粗糙的原始石塊砌成,壁上插著燃燒油脂的古老燈盞而非現代電燈),橘黃色的火焰在微風中搖曳不定,在石壁上投下晃動的人影,如同踏入了中世紀的時光隧道。
教皇率先側身進入。馮俊握緊伊琳娜的手緊隨其後。德國特勤隊長微一點頭,其中兩名最為精銳的成員無聲地跟入通道,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其餘人以及教皇的侍從們則安靜地停留在門外,那扇暗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
穿過大約十幾米的低矮通道,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不大的圓形石室,風格與教堂的宏偉華麗截然不同,充滿了古老而樸素的莊重感。圓形的牆壁上繪製的壁畫斑駁暗淡,隱約能辨認出是早期基督教時期數位最著名的教宗和聖徒形象,筆觸簡練有力。
房間的拱頂低垂,靠牆點著一圈粗大的白色油脂蠟燭,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蠟油和古老塵土的味道。房間中央放著一張曆經歲月侵蝕、木質黝黑的巨大圓桌。除此外,彆無他物。
在教皇奧利奧十四世身邊,隻有那名紅衣樞機主教團長他始終保持沉默,神情嚴肅)和一個幾乎完全隱沒在牆角陰影裡、身披深色修士兜帽鬥篷的仆人他毫無存在感,如同凝固的石雕)。伊琳娜身邊則是那兩名目光如鷹隼般警惕的德國特勤人員。
與外麵華美的教堂相比,這個石室簡陋得令人意外,卻也因此透著一種直達信仰核心的、近乎原始的神聖感與壓迫感。
教皇走到圓桌前,將那柄象征著至高牧職的寶石權杖輕輕豎立在桌邊,雙手覆在杖頭鑲嵌的十字架上。他溫和但清澈的目光,透過鏡片直直落在馮俊的臉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
“馮先生,歡迎來到‘懺悔者的靜室’。”教皇的聲音在這密閉的石室中顯得格外清晰而深沉,帶著一種奇特的共鳴,“許多人認為聖殿金碧輝煌之處最為接近主。但曆任教皇們深知,最接近主的光輝,往往不在眾目睽睽的榮光裡,而是在這褪儘鉛華的靜默之中。”
他的目光在房間牆壁古樸的聖人畫像上掠過,最後再次聚焦於馮俊。
“現在,此地無聲,隔絕外擾,唯餘我們與主的注視。”奧利奧十四世的聲音平和而有力,“無需客套與試探,您跨越大陸而來,所尋所求為何?您心中的困惑,或許正是主引您至此的目的。我為您而來,願意傾聽,亦願儘我所能,為您解惑。”
石室內陷入一片寂靜。隻有油脂燃燒時的細微劈啪聲,以及燭光在古老石壁上靜靜搖曳。氣氛凝重得如同凝滯的琥珀,等待著馮俊揭開此行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