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俊心中雪亮:眼前這位“黑教皇”塞拉菲諾,以及剛剛離去的白教皇奧利奧十四世,他們口中關於教廷前身的曆史或有幾分真實,但將“守護者”的理念無縫連接到後來政教合一、充滿血腥和權謀的教廷本身,絕對是重大的邏輯陷阱甚至是蓄意的美化。
人性的貪婪、權力的腐蝕、神棍的欺詐,這些因素在漫長的曆史中必然早已深刻地浸染了“守護者”的組織初衷,甚至可能顛覆了它。誰能保證,最初的“守護意誌”,沒有被扭曲、竊取,成為了後世教廷集權和擴張的工具?
他不再糾纏於教廷那虛實難辨的“光榮家譜”。時間緊迫,對方耐心已儘,他必須抓住機會問出核心。
“這顆球體應該如何利用?”馮俊的目光重新落回懸浮在空中、旋轉著的那個漆黑六麵體投影上模擬出的“閾限之核”影像上,語調恢複了冷靜,“還有,除了gj會這條毒蛇,究竟還有哪些遠古文明的殘餘勢力至今活躍?他們潛藏在哪些國家背後,對人類事務進行著何種程度的乾預?”他指向投影中閃現過的蜥蜴人、娜迦文明片段。
話音未落,他銳利的目光再次掃向塞拉菲諾那張完美卻疏離的臉:“另外,聽閣下的h國北方口音如此純正自然,絕非數年之功可成。以閣下外表這至多二三十歲的形貌,想必實際年齡並非如此年輕吧?”這句話既是追問其來曆,更是一種試探其態度底線的敲山震虎。
塞拉菲諾那張仿佛由冰晶雕琢而成的完美麵龐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現了不耐的痕跡。精致的眉宇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像是精美的瓷器被擦過一道裂痕,那雙銀灰色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煩躁——如同沉睡千年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顆不安分的石子。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教皇的“意誌”與他自己對這些問題的極度反感。最終,他還是開了口,聲音如同寒風吹過霜刃:
“關於那個‘核心’,”塞拉菲諾的話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警告意味,“教廷的結論是:它並非開啟寶藏的鑰匙,而是開啟毀滅之門的樞紐!你不理解其中蘊含的危險層級。它的力量遠超你的想象和掌控能力。如果你自覺無力保管——或者說,無力抑製它所吸引的災厄——”
他銀灰色的眸子鎖定馮俊,如同冰冷的探針:“最好的選擇,是將其交還給教廷。由我們,在聖城的庇護下進行隔離封存。這是為人類文明負責。”他將“保管”二字咬得微重,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剝奪意圖。
當馮俊追問起那些蟄伏的古文明殘餘時,塞拉菲諾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其微小、冰冷而略帶嘲諷的弧度:
“馮先生何必明知故問?”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馮俊,“你的崛起之路,日月科技顛覆性的力量,以及……你身上所縈繞的那些非本時代、也絕非常人所能駕馭的‘饋贈’……這些蛛絲馬跡,很難不讓人猜想,究竟是哪一脈‘古樹’遺留下來的強大根須,選擇了你這位‘幸運兒’作為他們在當代的代理人?”
他的目光掃過伊琳娜,又回到馮俊身上:“在這方麵,你知道的,恐怕並不比教廷數千年積累的秘密檔案要少。”他稍作停頓,那絲嘲諷之意更濃,“單就目前來看,支持你的‘遺族’,似乎……比當年扶持那個癡迷於神學與‘優生學’的慕尼黑藝術學院落榜生的‘第三亞特蘭蒂斯餘孽’要強不少。至少,你的路沒有走到他那般瘋癲與血腥。”
對於馮俊最後關於他年齡與經曆的試探,塞拉菲諾的神情反而起了一絲難以捉摸的變化。那份不耐似乎被一種夾雜著傲然與玩味的神情取代。
他輕輕抬手,修長冷白的手指優雅地拂過自己如流銀般的發絲,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室的時空:
“年齡?時間對我們這類存在而言,不過是一條可以涉足的河流。”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回響感,“我的出生之年,是主後1725年。距離此刻,已走過三百零一個寒暑。教廷古老的秘密與恩賜,讓歲月的侵蝕對我而言不過微風拂麵。至於這幅皮囊……”
他微微揚起下頜,露出一段近乎完美的脖頸線條:“不過是我們守護知識本質時,為方便行走人間而選用的諸多‘容器’之一罷了。”
當提及h國經曆時,他那雙冰冷的銀眸中,竟浮現出一點近似人類的、混合著追憶與深意的微光:
“至於我的h國口音……不錯,我曾在那個充滿獨特精神氣韻的古老國度生活過一段時光。”他沒有說明具體年份,但馮俊腦海中瞬間閃過幾個東方古國風雨飄搖的特殊曆史時期,“那段經曆,讓我對這個文明的韌性與……某些特質,印象深刻。它的語言和思維模式,自有其可取之處。不過這個國家也正是如此,容易陷入到永無止境的內耗之中,將自己的輝煌一點點磨滅。”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零點一度,仿佛品嘗到了什麼意味深長的記憶果實。
石室中,空氣重新凝固。燭火跳動,在塞拉菲諾年輕俊美卻沉澱著三百年歲月滄桑的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一方是手握“毀滅之核”、背後站著神秘“遺族”的當世新銳巨頭,一方是守護著禁忌知識與真相、實際掌控著教廷核心的“非人”活化石。
一個堅持要掌握核心尋求出路,一個警告其危險堅持要求“保管”。
一個追問潛藏的陰影與世界棋盤上的暗手,一個則暗示對方本身就身在其中。
一個試圖剖析對方的底蘊與立場,一個則坦然地展示自己的古老與經曆,卻又將謎團拋回對方手中。
塞拉菲諾的銀灰色瞳孔中映著馮俊毫無波瀾的臉,空氣如凝固的冰晶。幾秒鐘的沉默後,馮俊突然起身,動作乾脆利落。
“伊琳娜,我們走。”他的聲音平靜如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塞拉菲諾的態度、教廷欲蓋彌彰的解釋,以及他們明顯對“閾限之核”流露的覬覦,都讓他明白,再留無益,徒費口舌。梵蒂岡的秘密並非靠今日的唇槍舌劍就能撬開。
塞拉菲諾並未阻攔,隻是那張完美的臉上冰封般的漠然似乎更重了一分。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重新將那寬大的深色兜帽罩上,瞬間,那張驚世駭俗的容顏和洞察一切的目光便被吞噬進深邃的陰影裡,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燭光下的幻影,現在又化身為一座拒人千裡的暗影石雕。
馮俊拉著伊琳娜的手,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向那扇通往外界、隔絕了密談聲的厚重木門。德國特勤無聲地從陰影處現身,警惕地護衛在兩人身側。
門無聲開啟,門外廊道的柔和光芒與石室內的燭光形成對比。教皇奧利奧十四世竟然還等在那裡,臉上的笑容依舊慈祥寬和,仿佛一位等待子侄的長者。他的身影在幾位肅立的樞機主教簇擁下顯得格外莊重。
“馮先生,伊琳娜女士,”教皇的聲音溫和依舊,聽不出絲毫被提前中斷會麵的不快,“看你們形色匆匆,想必有要務在身。但請稍駐片刻,聖城已備好聖餐,是否……”
“多謝聖父盛情,”伊琳娜搶在馮俊開口前一步上前,以無可挑剔的禮儀姿態致禮,臉上帶著德國總理應有的、優雅中略帶疏離的職業化歉意笑容,“十分感激您的邀請與今日的坦誠交流。但實在抱歉,我與意大利政府方麵早已約定好緊急會晤的時間,此刻必須趕過去。若有機會,下次一定叨擾。”
她沒有給教皇再次挽留的機會,態度堅決而不失禮數。
教皇深邃的目光在伊琳娜和馮俊身上短暫停留,隨即化開一絲理解的笑意,微微頷首:“公務要緊。願主的平安與你們同在。”他再次為他們劃了一個十字,目送兩人在特勤簇擁下消失在長廊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