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征兵點上,幾個麵色蠟黃、裹著不合身軍大衣的征兵官縮在漏風的帆布棚下,嗬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撕碎。
被強行征召的人都被帶到了這裡,桌上攤著皺巴巴的花名冊,墨水瓶凍成了冰坨。長隊蜿蜒,沉默得如同送葬。
男人們——有滿臉溝壑、眼神渾濁的老人,有嘴唇上絨毛未褪、身體單薄如紙的少年,他們像牲口一樣被驅趕、登記、貼上標簽。一個征兵官粗暴地拽過一個瑟縮的少年,用凍僵的手指戳著他凹陷的胸脯:“16?看著像14!算了,下一個!”少年踉蹌著被推入旁邊一輛鏽跡斑斑、沒有暖氣的軍用卡車,車廂裡擠滿了同樣麻木的麵孔。
街巷如同鬼域。店鋪門窗釘死,塗鴉著“征兵者死!”的標語在寒風中剝落。偶爾有黑影在廢墟間倉惶竄過,是逃避征兵的青壯年。
一隊穿著臃腫冬季迷彩、槍口低垂的巡邏兵踩著積雪走過,靴子踩碎冰麵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們的眼神同樣空洞,看不到任何“保家衛國”的火焰,隻有被凍僵的疲憊和對未來的茫然。這座城市的心臟,已被名為“戰爭”的冰霜徹底凍結。
下午,濃霧散去,陽光慘白地照在紅軍城的廢棄體育場。這裡曾是蘇聯時期的驕傲,能容納五萬人,如今隻剩下坍塌的看台和布滿彈孔的記分牌。但今天,看台上、草坪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上百人——有俄羅斯族,有西斯拉夫人,有去年才劃入版圖的新國民,甚至還有幾個穿著警察製服的人,悄悄混在人群裡。
入口處,兩個穿著褪色工裝、眼神銳利如鷹的男人如同雕塑般佇立,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們是暗哨。穿過幽暗、散發著黴味和尿臊味的通道,內部豁然開朗——這是唯一未被完全摧毀的地下更衣室區域。昏黃的應急燈下,人影幢幢。
許多人擠在這倒塌的體育場之中。空氣渾濁,混合著汗味、煙草味和鐵鏽味。有穿著油膩工裝、指節粗大的工人;有套著洗得發白校服、臉上稚氣未脫卻眼神倔強的學生;有裹著破舊頭巾、懷抱嬰兒卻腰杆挺直的婦人;甚至還有幾個穿著不合身警察製服、肩章被粗暴撕掉的年輕人。
他們來自紅軍城的各個角落,有本地人,也有去年才從伏爾加以西逃難至此、口音混雜的西斯拉夫人。所有人都沉默著,一種壓抑到極致、卻又飽含力量的低沉氣場在空氣中震顫。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體育場主席台相對空曠的區域。那裡,一麵巨大的混凝土牆被爆炸掀開了一大塊外皮,露出了內層斑駁的紅色磚牆。而在那磚牆的裂縫深處,一抹褪色卻依舊刺眼的紅色金屬角頑強地探出頭來——那是一顆巨大的、屬於另一個時代的蘇維埃紅星的殘骸!應急燈昏黃的光線恰好打在那顆殘缺的紅星上,金屬反射出黯淡卻執拗的光芒,像一顆在廢墟中頑強搏動的心臟。
無數道目光凝固在那顆紅星上。老人們渾濁的眼中泛起水光,嘴唇無聲地翕動,仿佛在默念早已被遺忘的誓言;年輕人則帶著困惑、好奇,還有一絲被莫名點燃的悸動,凝視著這來自父輩甚至祖父輩的圖騰。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紅星在無聲地訴說,訴說著鋼鐵洪流碾過納粹的榮光,訴說著加加林飛向星辰的豪情,也訴說著聯盟崩塌時無人傾聽的挽歌。
就在這死寂般的肅穆中,通道深處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陰影裡,走出一群人。為首者,身形已不複當年的挺拔,甚至有些發福,但那標誌性的輪廓和深邃的眼窩,瞬間讓整個空間的氣息為之一窒!
弗拉基米爾·司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