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2月19日，農曆正月十二的清晨，方州市的天還沒亮透，奮進路的路燈卻比往常早兩小時熄滅——不是節能，而是為了讓更刺眼的工程車燈照亮街道。
淩晨五點，穿著統一黃色馬甲的人流如同潮水，從城市的各個角落湧上街麵。環衛工的橙色三輪車與政府部門的黑色轎車擠在一起，大學生們舉著“誌願奉獻”的紅旗，與戴著紅袖章的退休大爺爭搶同一個垃圾桶。最顯眼的是那些平時坐在辦公室裡的科室人員，他們戴著白手套，捏著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地上的煙蒂，仿佛在進行某種精密手術。
“東邊的牛皮癬廣告還沒清乾淨！”擴音器裡傳來嘶啞的吼聲，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站在皮卡車上，對著對講機咆哮。他的黃馬甲熨得筆挺，連袖口都扣得嚴絲合縫，身後跟著兩個拎著保溫杯的年輕人，一個給他遞潤喉糖，一個幫他記錄“問題區域”。
街角的早餐攤剛支起油鍋，就被穿製服的城管圍住：“今天不許出攤！下午再擺！”攤主看著鍋裡翻滾的油條，急得直跺腳：“那我的麵怎麼辦？”“市裡統一配送盒飯，到時候去社區領！”城管的語氣不容置疑，轉身時卻不小心碰倒了隔壁的垃圾桶，穢物濺了旁邊大學生一褲腿——那學生愣了愣，掏出濕巾擦了擦，又繼續埋頭清掃。
這種“全民動員”的盛況並非方州本土力量所能支撐。從周邊木昌、漯樹抽調的環衛工坐了半夜的大巴趕來，某大型企業的員工被“自願”組織起來，連豫省大學的考古係都暫停了田野實習，全體師生穿著黃馬甲在老城區刮牆皮。一位帶隊的教授對著滿牆的文革標語歎氣：“這些都是曆史啊……”旁邊穿西裝的街道辦主任立刻反駁：“現在最重要的是創建文明城市！曆史能當飯吃？”
上午九點，中州大道與二七塔交叉口成了臨時指揮中心。幾位挺著啤酒肚的領導站在警戒線內，圍著一張鋪開的巨大地圖爭論不休。他們的黃馬甲比基層人員的厚實三倍，領口彆著黨徽，手裡的指揮棒敲得地圖“啪啪”響。
“這片老樓的牆皮必須全鏟了重刷！”戴白帽子的城市建設局領導指著地圖上的紅圈，“用米白色！跟旁邊的cbd風格統一！”
“不行！米白色不耐臟！”城市容貌局局長立刻反對，他的助理趕緊遞上礦泉水，“得用淺灰！我讓人查了，亓雪小姐的演唱會海報背景就是淺灰！”
“胡鬨！”最年長的市領導拍了拍地圖，他的秘書趕緊給他披上外套，“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要體現方州特色！用赭紅色！跟上林寺的牆一個色！”
三人爭得麵紅耳赤，唾沫星子濺在地圖上，卻沒注意到警戒線外，幾個工人正踩著腳手架，把一棟民國建築的雕花窗欞砸下來——那是昨天剛被定為“影響市容”的違建。
“領導，這棟樓的產權還沒理清……”施工隊長小聲提醒。
“理清個屁！”白帽子領導瞪了他一眼，“特事特辦！出了問題我擔著！今天之內必須讓它變成平地！”
奇跡真的發生了。坑窪了五年的菜市場路麵，中午還在泥濘不堪，下午就被連夜調來的瀝青攤鋪機覆蓋成了黑色鏡麵；堵了十年的下水道，被二十台抽水泵同時作業，硬生生掏出了半噸淤泥；連小區裡那棵歪脖子樹，都被吊車連根拔起，換成了從苗圃緊急運來的景觀鬆。一位住了三十年的老街坊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煥然一新的“陌生家園”，喃喃自語：“這是方州嗎？我咋不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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