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光,如白駒過隙。
這日深夜,窗外風雨飄搖,雨打著芭蕉樹,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響。
老和尚已然油燈將儘。
他一臉枯槁,有氣無力。
其實,三年前葉修便看出來了。
老和尚身體很差,隻是勉力支撐而已。
縱然,他醫術高明,可是凡人的生老病死,也非醫術所能逆轉。
除非他恢複法力,能夠逆轉。
可是,老和尚等不到那一天。
老和尚靠在榻上,枯瘦的手緊緊抓著葉修,搖頭道:
“葉修,不用給老衲煎藥了。
老衲自己的身體如何,心裡是有數的。
如今老衲也有八十多了,也算是壽終正寢。
你亦不必為我操心了。”
葉修輕輕一歎,道:
“大師,若不是你三年前收留我,隻怕我早就餓死了。”
老和尚擺擺手,歎道:
“一切因緣際會,因緣而滅。
老衲與你相遇也是緣。
這是老天的意思。”
隨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歎了聲,道:
“老衲,還有一個心結未了。”
“大師請說。”
葉修為他掖緊被角。
老和尚歎了聲,道:
“等老衲死了,你去青嵐城一趟。
城西有個叫做黃家堡的地方,朝東三裡頭有座山。
你幫老衲找一個叫做黃阿彩的墳頭。
就說老衲當年……當年對不起她啊!”
言罷,老和尚頓時老淚縱橫,涕泗橫流。
葉修微微一怔,道:
“大師,這是你的故人?”
“是我的青梅竹馬!”
老和尚苦笑一聲,長歎道:
“我自幼家貧,父母早亡,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拿不出彩禮。
阿彩被逼著嫁給彆人,在送嫁的途中跳河死了。
老衲當初……當初心灰意冷,便在這裡做了和尚。”
頓了頓,老和尚掩麵長歎,道:
“過去了整整六十年啊,我都沒有去她墳頭上看看啊。
老衲對不起她啊,對不起她。
隻恨我並非生在富貴人家。
這一切便是緣,緣起緣滅,到來頭,終究……終究是一場空。
老衲在這人世間白走一遭,什麼都沒有留下……”
葉修聞言,心中一陣感慨。
修士有修士的煩惱。
但是,凡人的苦難更多一些。
逃不過生老病死,婚喪嫁娶。
葉修點頭,道:“我會的。”
老和尚歎道:
“將我的骨灰葬在她的身邊吧。”
葉修再次點頭。
咳咳!
突然,老和尚劇烈咳嗽起來,道:
“葉修,你這身醫術不該……不該埋沒在這山溝裡。
你應該懸壺濟世,這才是正道……”
葉修沉默良久,道:
“弟子隻願粗茶淡飯。”
“糊塗!”
老和尚突然激動,大聲說道:
“就算不為自己……也該找個傳人。
將……將這一身醫術好好地傳承下去。
彆跟我一樣,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白在人世間走一遭,真是愧對先人啊。”
葉修見他如此,苦笑道:
“那我便出去找個傳人吧。”
老和尚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道:
“好,這樣就好。
對了,老衲有個問題,你到底是不是仙人?”
葉修輕輕頷首,道:
“曾經是,不過現在隻是一介凡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老和尚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微微合上了眼皮。
等葉修再探脈時,老和尚已含笑圓寂。
……
……
七日後,晨霧未散。
葉修背著簡單的行囊,腰間掛著個青布包裹的陶罐。
這裡麵是老和尚的骨灰。
他手持竹杖,輕輕叩擊著石板路,朝山下走去。
“葉神醫!”
村口的老槐樹下,早已站滿了送行的村民。
王大山扛著個鼓鼓的包袱衝在最前頭,說道:
“葉神醫,這是鄉親們湊的乾糧和盤纏!”
葉修剛要推辭,一雙雙粗糙的手已經將東西塞進他懷裡:
“這是俺家醃的醃菜!”
“這雙布鞋是俺媳婦連夜納的!”
王二狗攙著老母親,將個紅布包塞過來,道:
“神醫,這是我娘求的平安符,希望您平平安安,一路順風。”
葉修摸著懷中沉甸甸的溫暖,喉頭微哽。
三年來,這些淳樸的村民,早已讓他體會到了凡塵最真摯的情誼。
他深深作揖,沉聲道:
“諸位保重。待我安葬了大師,以後有時間,定會回來看看。”
晨光中,葉修的身影漸行漸遠。
村民們久久佇立,直到那抹青衫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儘頭。
一個月後。
晨曦時分,青嵐城東門。
“叮鈴——叮鈴——”
清脆的銅鈴聲由遠及近。
守城士卒抬頭望去,隻見官道儘頭走來個身穿青衫的遊方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