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裡,大牢內。
鐘吾費力的與脖子處的牛皮圈抗爭,一雙虎目從腫脹的眼皮中爆射出精光,盯著麵前的青年,捉摸不定。
自己是船主,屬於十三太保的時候,與德川雄男隻見過幾麵。日本人保證錢財和物資的供給,他們負責各自的戰線,和情報工作。
他愛喝酒日本人是知道的,但所購買的酒,種類,時間,都是自己當時荒淫生活中的自我調劑品,是誰也不知道的。
那些窮苦女人家出身的舞女,妓女,更不可能懂這些。
他那時候確實荒唐,但從來不會不給錢,不認賬。
最後那晚被打暈,那些女人沒拿錢,這次來上海,他又親自拜訪,把欠的賬都還上。
亂世女人不容易,失足婦女更不容易。
而麵前這個本該是漢奸,跟自己毫無關聯的男人,不光知道自己喜歡喝波爾酒,連最喜歡的年份都清楚。
不光清楚,他還帶來了。
他算什麼,策反?誘惑?還是?
鐘吾開始想,之前他曾從日本軍官手上搶過那個蒙童!
那是他的乾女兒。
彆說乾女兒了,漢奸不是應該麵帶微笑,雙手恭敬的送出自己的妻女給日本人麼?
心不狠站不穩麼?
麵前的刑拘桌上,擺滿了好酒好菜,各色甜點。
鄭開奇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粉包。撕開一個小口,弄成長長的漏鬥狀,隨即拿到了他右手上麵,順著鐵釘往他手背上的傷口上撒。
瞬間,火辣辣劇痛!
鐘吾麵不改色,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
很快,他不可思議看向自己的右手。
不痛了,失去了所有的痛覺。
“這是一個老中醫調配出來的麻藥。能讓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失去神經反應。
所以現在你的手應該沒那麼痛。”
鄭開奇打開紅酒塞子,“這裡簡陋點,沒有醒酒器,我就用手給晃兩下子如何?像喝香檳那樣?”
鐘吾沙啞的嗓子再次開口,“倒出來,不要晃。在酒杯裡醒就可以。
不會破壞口感。”
“好。聽人勸吃飽飯。”鄭開奇笑了,“我不善飲酒,聞多了味就要暈。”
鐘吾看著他,“那你如果出生在我老家,吃飯要坐小孩子那桌的。”
鄭開奇又從懷裡掏出來兩個高腳杯。
鐘吾眼尖,看得出,杯腿和杯肚是後來合在一起的。
杯腿是水晶的,但裝酒的杯肚卻是——
“夜光杯?”鐘吾激動起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鄭開奇小心翼翼把酒倒了出來,“醒酒器沒有,再沒有個好酒皿,似乎對不起給你送行的規格。
臨時隻有這些,你就將就些吧。”
鐘吾猛然一抬右手,血光崩現!
右手直接脫離了釘子的束縛,解放了出來。
他一把拿起那酒杯,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酒。”
又看著那酒杯中閃爍的紅色瓊漿,“好景。好,哈哈哈。”
就當鄭開奇以為他要一飲而儘,他卻緩緩放下了酒杯,眼神留戀,態度卻堅定起來,“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我這麼多私人愛好?”
“是不是當初劫走我的,就是你的人?”
鄭開奇點點頭,“打瘸你腿的,也是我的人。”
鐘吾歎了口氣,“謝謝你啊。”
鄭開奇說道:“我是未亡人,來送你一程。”
“你是未亡人?”鐘吾震驚,“為什麼告訴我?”
“你是我的同誌,因為你的自我犧牲,整個上海那麼多人不會被鬼子騷擾欺負,鄭成虎師長也從容帶著物資和情報,回到了軍部。
我也借這次機會,給教授在特工總部裡找到了競爭對手死對頭。
同時還在德川雄男心裡樹立了忠貞的形象。”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我都該來送送你。”
鐘吾說道:“我聽軍部的人,以及鋤奸組的頭頭說過,上海地下警委,是你一手拉攏起來的。”
“是的。不過,我隻是開了頭,後麵,全靠同誌們的努力。與我關係不大。”
“這幾天與我對接的是?”
“他叫李默,在日本人那邊,他也是榜上有名的通緝犯。還有個外號,叫碎骨狂魔。”
“真的是你!”鐘吾這才徹底相信,同時又不高興了,“你不怕我把你的信息賣給日本人?這裡的酷刑可真的是讓人絕望,我不想再嘗試第二遍了。”
鄭開奇說道:“是啊,我也擔心你說啊。所以,告訴你真相的同時,我也拿好吃的好喝的來堵你的嘴啊。”
鐘吾眼神裡滿是稀奇,“真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同誌。跟軍隊裡那些沉默寡言的漢子,完全不一樣。”
“但是,我們的信仰一樣,我們的目標一樣。”
鐘吾揮揮手,“好了,你的地位,我的處境,咱們就不聊大道理了。來吧,我的手拿酒杯還好,夾菜彆指望了。
那就麻煩領導,來伺候伺候我吧。”
鄭開奇笑的眼睛裡都是光,“樂意效勞。”
他蹲在他旁邊,拿起筷子,邊解說著哪道菜,邊夾起來送進鐘吾的嘴裡。
鐘吾拿著酒杯,滿臉陶醉。
“不對。”吃到一半,鐘吾不高興了,“你得喝點,不然我喝的不痛快啊。”
鄭開奇不假思索,“好,我陪你。”
“倒一半就行啊,彆倒多了,就這一瓶,給我留點。”
“好的。”
“哎——”
“怎麼了?”
“讓你倒一半一半,不是酒杯的一半,是倒紅酒倒半杯的一半,四分之一,你倒多了,給我勻點來。”
“你怎麼那麼摳!”
“我摳還是你摳!看人家就帶了一瓶!好事成雙不懂麼?來來來。彆愣著了,繼續夾菜啊。”
大牢裡的氣氛慢慢熱絡起來,連那刺鼻的血腥味也被衝淡了不少。
小半杯紅酒真不多,鄭開奇越喝越精神。
鐘吾那一個血洞的右手在空中歡快的揮舞著,比劃著,最後還和鄭開奇,行了段酒令。
他許久沒有這麼放肆的開心了。
他從來不是守規矩的老實人,即便有了信仰,本性還是難改。
他也給鐘吾留下了藥物,他會在今晚的審訊中離開人世。
他本意是等鐘吾吃飽喝足,直接吃下去,鐘吾還是決定在受審時再咽下,不給鄭開奇添麻煩。
“鄭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