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爺側躺著,羊頭靠在枕頭上,銀絲般的羊胡子垂下來,閃閃發光。
羊目微閉,羊唇微啟,羊鼻子紅嫩,羊耳朵料峭。
還有那細微的羊鼾聲,聞之垂涎欲滴,讓人欲罷不能,恨不得一刀砍下他的羊頭,哢哢哢,剁斷他的脊椎,5厘米一塊,燉一鍋熱氣騰騰的羊蠍子。
多加辣椒,香辣味的好吃。
錢六爺的睡姿則更顯妖嬈,他號稱“丹頂鶴”,神似大鵝,脖子修長,睡覺時,總是把腦袋紮在胳肢窩裡,地球上70億人,隻有他能把腦袋紮在胳肢窩裡夾著睡。
就像那羞澀的丹頂鶴,把頭紮入肋下的羽毛。
既暖和,又安全。
如果不了解他的生理結構,容易把人嚇一跳,還以為他沒腦袋呢,躺在床上,看不到腦袋,隻有身子,再仔細一看,腦袋在胳肢窩裡夾著呢。
他小時候這樣睡覺,差點被做熟食的鄰居搬走,直接燉了。
不用處理內臟了,也不用改刀了,他自己就盤好了,放在盤子裡,直接下鍋燉,或者上蒸籠蒸就行。
唯有張瘸子,像個正常人一樣睡覺。
但他是靠在牆上,坐在床頭,偎依著睡。
躺著睡,他睡不著,多年的流浪漢生涯,長期的叫花子生活,讓他習慣了靠在一個地方睡覺,半臥半坐,睡得更舒服。
他的尾椎已經百煉成鋼,屁股也磨出繭子,彆人都是腰椎側彎,他是腰椎強直,已經習慣了,沒有痛感。
風沙吹乾了記憶,歲月埋葬了芳華,彆人都慨歎年華易老、青春不再,唯有張瘸子,練就了鋼鐵一般的屁股、銅杵一般的腰椎,鋼筋鐵骨,愈老彌堅。
要不是上次陳三爺踢斷了他那條好腿,他現在更健康!
張瘸子現在做夢都能笑醒,他太走運了!
這就是命哦。
誰能想到這貨有出頭之日?
當初他就是在前門大柵欄要飯的,每天躺在大街上顛著破碗賣慘:“好心人,行行好吧,好人有好報!”
有人給他錢,他心下竊喜:這傻吊,真是個乖孫子!
有人給的少,隻有一個銅板,他嘴上說謝謝,心裡咒罵:我日你奶奶!死逼窮鬼!
有人不給,直接走掉,他咬牙咒罵:王八羔子!生兒子沒屁眼!
反正甭管是幫他的,還是不幫他的,他都罵。
後來,他遇到了他人生中的貴人——七和尚。
七和尚按照潘召的吩咐,招聘販毒新人,一舉將張瘸子招致麾下,從此張瘸子的人生出現了重大轉折。
叫花子變成了銷售員。
本來就是個底層銷售,沒想到潘召死了。
七和尚也回老家了。
馱爺把他提上來了。
所以,他才能和楊教授、錢教授平起平坐。
鏟子瘋狂的砸門聲,把楊教授、錢教授、張老師驚醒。
羊頭豎立、鵝頭拔出、瘸子警覺:“誰?!咋回事?”
鏟子在門外說道:“楊教授、錢教授、張老師,陳教授今晚臨時集訓,請三位到長樂坊監場!”
“滾——”三人一同大吼。
鏟子嚇得趕緊跑掉了。
楊教授晃了晃羊頭:“什麼玩意!大晚上睡個覺都睡不好!”
錢教授晃了晃鵝頭:“沒規矩!”
張老師拄著拐杖:“接著睡吧,二位爺。”
三人又躺下了。
大鍋此刻已到了鳳鳴樓。
馱爺人老心不老,必須沾花惹草。
但白天時,陳三爺提醒他彆中了花柳病,他記住了,隻喝花酒,不乾那事。
計劃得挺好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喝多了。
人一旦喝多了,就沒有自製力了。
那個醜態,比茅坑的蛆還猙獰。
馱爺嗨了!
老駱駝撒歡了!
脫光了上衣,光著膀子,和窯姐追逐嬉戲。
六十多歲的人了,唱歌跳舞,彎腰弓背,像個猴子,探來探去,嘣恰恰,嘣恰恰,那個騷勁,那個浪勁,辣眼睛。
一輩子的壓抑,讓老人為老不尊。
幾十年的道貌岸然,在臨死前徹底把壓抑釋放。
人越多,越起興,跳得那個舞,既不是傳統舞蹈,也不是西洋舞蹈,就是瞎跳,扭來扭去,醜態百露,無所謂,把騷勁發泄出來就行。
再不行,去廣場上跳,鑼鼓喧天,跳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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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過癮,組成戰隊,淩晨5點就起來,占用馬路,成群結隊,徒步而行,暴走團,打著旗子、喊著口號,統一製服,藍西服、白手套,不倫不類、阻礙交通,就是一個字:橫!
你敢動我?我是老年人!尊老愛幼,不知道嗎?!
上車林黛玉,你得給我讓座,下車魯智深,進菜市場搶菜誰與爭鋒?!
發臭的皮囊寫滿了惡心,頹廢的靈魂充斥著齷齪。
本來一輩子就沒留什麼善業,死前再加一份惡業。
馱爺也是如此,彆看有錢,骨子裡就是自卑,根上是窮的,移花接木,水土不服。
這家夥正和窯姐嬉戲著,大鍋來了:“我找馱爺!”
馱爺趕忙披上衣服,打開門:“啥事?”
“陳教授今夜搞集訓,望馱爺蒞臨現場!”
馱爺晃了晃駱駝腦袋:“哪個陳教授?”
“陳三爺!”
“我尼瑪!”馱爺大怒,“誰給他封的教授?!啊?他自己給彆人隨便起外號也就算了,還給自己整了個教授!他瘋了?!啊?你大晚上跑到這裡來乾什麼?啊?不知道我正在跳舞嗎?啊?知道我有多少錢嗎?啊?知道多少老太太喜歡我嗎?啊?知道我一手能抱仨嗎?啊?彆看我謝頂了,我照樣能穿白褲子,打扮得瀟瀟灑灑,我腰壯,知道我有多少舞伴嗎?三個女人卡在我的腰上,我都紋絲不動,多大力氣啊,啊?知道年輕人為什麼乾不過老年人嗎?啊?老年人有錢啊!我們撐得沒事乾啊,知道嗎?我們吃飽了撐得沒事乾,明白嗎?!我撐著了,懂嗎?啊?必須跳舞!荷爾蒙得發泄出來!啊?老了,停經了,也不用避諱了,玩唄,啊?明白嗎,啊?”
“馱爺,注意身體,彆得了花柳病!花柳病跟停經沒關係。”
“我尼瑪!滾!滾——”
大鍋連滾帶爬跑出了鳳鳴樓。
路上一直回味一個字:“啊?”
馱爺的“啊”,讓他回味無窮,這是反問,顯示了老年人的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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