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畢,村上花子又對著鏡子給陳三爺理了頭發、刮了胡子。
村上花子歎道:“你為什麼沒有自殺?我以為你會自殺,你手上有槍。”
陳三爺淡淡一笑:“我為什麼要自殺?我要讓全天下百姓知道我是被日本人殺死的。”
村上花子長歎一口氣,將刮刀放在桌上,轉頭看著窗外:“又下雪了。”
說罷,將陳三爺推到窗前,兩人仰望昏暗的天際,碩大的雪花噗噗簌簌落下,天地混沌,一片氤氳。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待著,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不想說。
與此同時,長樂坊眾兄弟也在做最後的規劃。
賭場停業,所有人都被趕出賭場,撈女、綠茶之流也不例外。
隻剩陳三爺原班人馬。
鄭小俊目視大家:“三爺有令,所有人撤出天津,自求生路!”
馬夫怒道:“三爺明天就要被擊斃了,我們撤出天津?我們劫法場,救三爺!”
鄭小俊焦急地喝道:“你們如果還是三爺的兄弟,就聽三爺的話,我們救不了他,裡裡外外都是日本兵,根本靠近不了!”
馬夫怒吼:“那就同歸於儘!”
“對!同歸於儘!”所有兄弟大吼。
“糊塗啊,糊塗!”鄭小俊憤憤地說,“三爺苦口婆心,讓大家活下去,三爺一個人扛下了所有,就是讓兄弟們有條活路,你們這麼做,辜負了三爺啊!”
馬夫悲傷地說:“兄弟們這麼多年跟著三爺,沒有一個孬種,三爺給我們兩次機會,我們都沒離開三爺,這次,我們依然不離開!”
“對!三爺如果不在了,我們能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龜哥、大腸哥、寄居蟹、森哥等人一同吼道。
鄭小俊萬般無奈:“接近不了!衝不過警戒線!”
馬夫怒道:“那就一起死!兄弟們把雷管、手雷都綁在身上,隻要槍一響,我們就拉掉安全環,不顧一切往裡衝,炸死幾個算幾個!”
鄭小俊已然無語:“如果你們非要這麼做,我也攔不住。”
馬夫怒問:“你呢?三爺對你不薄啊。”
鄭小俊漠然歎道:“明天我送三爺一程,然後我就走。”
“慫蛋!”
鄭小俊苦笑搖頭,不與辯解。
五更時分,天蒙蒙亮了。
村上花子為陳三爺換上新衣服,藍色西服、紅色領帶,外披一件灰白色羊絨大衣。
陳三爺指了指書房裡的書桌:“幫我把我妻子的照片拿過來。”
村上花子默默走入書房,將相框取來遞給陳三爺。
陳三爺拆了相框,拿出沈心茹那張照片,揣入胸口:“第一槍,是打我胸口,還是打我腦袋?”
村上花子說道:“打腦袋,如果沒死,補槍打心臟。”
陳三爺點點頭:“那我希望在你的監斬下,劊子手瞄準點,一槍將我送走。”
村上花子神色黯然:“彆說了。”
很快,天色大亮,雪花依舊沸沸揚揚。
大批日本兵湧進來,一個士兵對村上花子打了一個敬禮:“村上君,即刻將陳三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村上花子默默點點頭。
兩個士兵架起輪椅上的陳三爺,將之拖了出去。
速度之快,村上花子幾乎趕不上。
一行人來到大門外,門口已停了三輛軍車,日本兵將陳三爺拖上了第二輛車。
陳三爺的腿站不住,靠在車欄杆上,兩個士兵順勢把陳三爺的手綁了起來。
村上花子登上第一輛卡車,隨即車隊啟動,三輛卡車駛向北辰黑龍道場。
拐入正街時,道路兩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老百姓,大家默默地看著陳三爺,臉上的表情無以言表,是憤怒,是惋惜,是心疼,無法解讀。
後來,所有老百姓都跟著車隊跑,一直跟到法場。
北風勁疾,大雪飛舞,風雪打在老百姓的臉上,如刀片在割。
法場周圍早已圍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天津衛的老百姓早就到了,外地的也趕來了,畢竟一星期前就發了通告了。
江湖上所有跟陳三爺有過恩怨的,能來的,幾乎都來了。
有的是來看陳三爺最後一眼,送他一程,有的是來看熱鬨,看陳三爺最後的死狀。
商會七十二行,整整齊齊站在北側路口。
最前麵是蕉爺和師爺,以及灰狼、禿鷹、毛血旺。
東側是維持會市政府人員,以高淩尉為首。
南側是大批漁民和腳夫。
西側都是從火車站趕來的外地人,有北平的楊五爺、張瘸子、鋸鋸齒、劉歪歪、二聾子,還有青幫的看家人——皮爺。
抗戰爆發後,杜大總管去了重慶,幫派看家人,唯皮爺莫屬,這是很多大戶人家常用的手法,留一個看家,能守住多少家業就守住多少,實在守不住,也沒辦法。
保定黑道也來了,以梆子哥、肥姐為首。
東北的海誌波也來了,披著羊毛大衣,難掩喜悅之色。
還有一個人,從曹縣千裡迢迢趕過來,不是彆人,正是七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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