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毫筆懸在宣紙上空的刹那，紀東山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僅有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他西裝肩線上割出一道銀白的痕。
他聽得真切，孫津南喉間滾出的“林琛逃了”四字，像四枚淬冰的鋼釘，狠狠楔進滿室沉滯的墨香裡。
“老師，您說林琛逃了？”問話時紀東山的食指無意識摩挲著西裝內襯暗袋，那裡空無一物，卻讓他指尖發涼。他向前半步，皮鞋蹭過地板的聲響驚得硯台邊的墨蚊振翅，而孫津南擱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背，暴起的青筋正隨著一聲長歎突突跳動。
“就在剛才，他趁著地下室斷電的功夫，裡應外合逃了出去。”老人將狼毫摜進筆洗，墨汁濺在青瓷邊緣，似突然炸開的血花。他盯著硯台裡未乾的殘墨，下頜線繃得如滿弓，冷笑時露出的後槽牙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哼，他要不是心裡有鬼，至於想著逃嗎？”紀東山默立在書案三步外，喉結重重滾動著。夜風吹動窗簾的聲響裡，他聽見自己領帶夾摩擦襯衫的輕響。
“老師，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開口時，目光掃過孫津南驟然繃緊的後頸——那裡花白的頭發間新添了幾縷銀絲，在浮動的光斑裡微微發顫，像極了案頭那盆瀕臨枯萎的文竹。
書案上的銅胎座鐘“哢噠”走了一格，紀東山望著硯台裡暈開的墨色，忽然覺得這方書房的空氣正被無形的手攥緊。孫津南指尖敲擊鎮紙的聲響，一下下砸在他肩胛骨間，與遠處更夫梆子的悶響重疊，在這深夜裡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行了，你現在馬上給我回天都去，省廳派去的人在當地執法遭到一些阻攔，林琛的妻子和聶明玉沒有拿下，現在林琛又逃了，我擔心天都那邊會發現意外。”說到這裡，孫津南頓了頓走到他麵前拍著肩膀和藹的說道：“你畢竟是京城委派的組組長，你現在會天都立馬以組的名義把聶達海父女、白夢妍等一乾人控製起來。還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樂庭縣公安局長。叫什麼來著？”
孫津南一時間想不起來，不過依舊笑著說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吧？”
看著孫津南一副意味深長的笑容，指向性如此明顯，紀東山又怎會不明白？不過紀東山這個人之所以能夠身居高位，除了個彆人提攜之外，個人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無論對方是誰，身處什麼樣的位置，他都不會盲目的信從。這也是他為什麼能夠在紀檢工作裡孑然一身的原因。
於是思慮再三，紀東山居然沒有反對道：“老師，我這就回去立馬辦。”
對於紀東山如此乾脆的服從，和之前判若兩人的態度，孫津南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於是再三問道：“你確定明白了？”
“老師，之前是我愚鈍了。我等下回去立馬按照您的吩咐執行。”紀東山筆直的站著，一副恭敬的模樣。直到這時孫津南才滿意的點點頭，突然間他似乎想到什麼，招呼一旁的江晚寧來到身旁說道：“這是江晚寧，懷恩的侄女。她正好要去天都市任職，你們組不是缺人嗎，就讓她暫時在你們那裡曆練一下。”
孫津南這時故意在紀東山身旁安插一個監視，說到底他現在有些懷疑這個學生的忠誠度了。不過紀東山也不傻，朝著江晚寧微笑點頭道：“既然是懷恩侄女，那就是自家人。”
“紀伯伯好。”江晚寧嫣然一笑，裝出一副聽話懂事的模樣，這時孫津南對她道：“小寧啊，你紀伯伯可是代天巡狩，你可要跟他後麵好好學習。”
“我會跟紀伯伯後好好學的。”江晚寧莞爾一笑，二人均滿意的點點頭，見事情已經交代的差不多了，孫津南恢複一臉嚴肅說道：“行啦，你們早點回去吧，石南市這邊由我坐鎮，我準備推遲一天回去，我倒要看看這林琛是有什麼三頭六臂，還能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
石南市老城區的蛛網巷道深處，某戶民房的木格窗糊著層泛黃的油紙，縫隙裡漏出昏黃油燈光。林琛仰躺著1.2米寬的舊木板床上，床架接縫處纏著防滑的藍布條，每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骨，將褪色的碎花床單洇出深色血漬。
舞嫵半跪在床側，醫用橡膠手套上沾著碘伏，正用鑷子夾起棉球輕按他肩胛的傷口。酒精棉擦過皮肉的聲響裡，能聽見牆角老式座鐘的滴答聲——這處臨時落腳點的農家土炕已改作病床，竹編床頭櫃上擺著鋁製飯盒，裡麵浸著煮過的繃帶，蒸汽混著草藥味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忍著點。”她的聲音壓得很低，珍珠耳釘蹭到林琛下頜時，驚起他後頸的寒毛。醫生握著縫合針的手懸在半空，老式台燈的光暈恰好落在傷口外翻的皮肉上，能看見暗紅色的血珠正順著肋間隙往下淌，滴在墊床的塑料布上，發出極輕的“啪嗒”聲。
房梁垂下的蜘蛛網在穿堂風裡晃悠，舞嫵發間的珍珠發卡鬆了鬆，露出耳後未消的紅印——那是今早翻牆時被鐵絲刮的。她剪斷線頭的動作突然頓住，因為林琛咬著毛巾的下頜猛地繃緊，後槽牙咬出的悶響，與窗外流浪貓跳上柴火垛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這方逼仄的空間裡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
半小時後，舞嫵和醫生從小房間裡走出，客廳裡孫婉柔和高劍一直在著急的等待消息。
“病人身上傷口太多，加上舊傷未痊愈。雖然現在已經止血，打了破傷風針，但還是要儘快帶他去大醫院治療，不然性命危已。”醫生無奈的搖搖頭，舞嫵道了身“謝”便給高劍遞了一眼神，他立馬起身道：“醫生，我送你回去。”
“哎.....”醫生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無奈歎氣一聲，高劍直接把黑布蒙在他的頭上。二人走後，孫婉柔立馬擔心的上前說道：“舞嫵姐，我可以進去看看林書記嗎？”
“他剛睡著，還是讓他休息一會吧。”舞嫵沒給她跟林琛獨處的機會，她總覺的這個小妮子對林琛的動機不純，二人就這麼在客廳乾坐著，直到半小後肖劍獨自回來，一進門就大氣不喘的說道：“外麵到處都是警察，看來他們就算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阿琛找出來。”
“路上沒發生什麼意外吧？”舞嫵一臉擔憂的問道，高劍笑著搖搖頭道：“倒是被警察盤問了幾次，不過他們是找林琛，又不是找我，倒是這個醫生挺配合的，還好上了大路就讓他把頭罩摘了。”
“我們必須要儘快回天都，指望在石南市，根本沒有人敢救治阿琛。”舞嫵一臉惆悵，就在這時小房間內的林琛醒了，發出一陣咳嗽聲。
三人立馬起身著急的進入房間內，林琛靠著床頭臉色慘白，看著三人一臉驚恐的表情，林琛笑著說道：“彆一驚一乍的，我這不好的很嗎。”
“醫生讓你不要亂動，你要乾什麼告訴我就是了。”舞嫵擔心的在床邊坐下，臉上滿是擔憂之色。看了林琛卻搖搖頭道：“小舞把手機給我，我聯係人帶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