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扇在水泥天花板下有氣無力地轉著,揚起的風裹挾著碘伏和廉價蚊香的混合氣味,吹得牆根堆放的空藥盒沙沙作響。紀東山陷進吱呀作響的舊布藝沙發裡,彈簧硌得他後腰生疼,目光掃過扶手上用藍布條纏著的破洞——這沙發顯然被挪過位置,地板上還留著拖動時劃出的淺痕。
“林書記,想不到咱們的第一次見麵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他的皮鞋蹭到茶幾腿,發出粗糙的摩擦聲。
對麵的林琛半靠在折疊鐵椅上,左肩滲出的血漬在發白的t恤上洇出不規則的形狀,像朵正在暈開的墨跡。牆角那盞夾式台燈歪著腦袋,昏黃的光線映著他眼下濃重的青黑,鬢角幾縷白發被汗水黏在額角,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我也很期待跟您的交鋒,”林琛抬手去夠桌上的搪瓷缸,指節觸到杯壁時瑟縮了一下——缸裡的涼茶早涼透了。“可沒想到是在石南,用這種方式求您援手。”他說話時,肋骨處的傷口牽扯得眉峰緊蹙,紀東山注意到他腕間纏著的繃帶邊緣,還沾著未洗去的紫藥水痕跡。
“我也沒想到你居然還有國an的人在背後秘密幫助,林書記,你還真是刷新我的認知,怪不得沐川那麼銅牆鐵壁也沒讓你折戟。”紀東山說著微微笑出聲,這時舞嫵從裡屋出來,端著一個冒熱氣的紙杯子遞到他麵前:“紀主任,這裡實在簡陋,隻是個臨時場所,隻能委屈您喝白開水了。”
“哈哈,小舞同誌還真是會說話,我喜歡你這個小姑娘,等下去回京城,我請你吃飯。”紀東山也是男人,也抵擋不住像舞嫵這樣魅惑到骨子裡的女人的殷勤。
“那你們先聊。”舞嫵轉身給林琛使了個眼色,他默認的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林書記,.....”紀東山把紙杯子丟在一旁,帶著一絲好奇的神色。
“紀主任,”林琛突然開口打斷道,喉結滾動時牽扯嘴角結痂的裂口,“您還是喊我小林吧,我這個書記在您麵前實在是不夠看的。”紀東山的手指在茶幾上叩了三下,落下的灰塵驚飛了桌角的螞蟻。
“你小子居然敢找我求助,”他盯著對方腕間纏著的繃帶,“難道不知道孫津南是我恩師嗎?”
“我知道。”林琛坦然一笑,因傷口撕裂而蹙緊眉峰。汗水順著鬢角滑落,砸在膝頭的蛇皮袋上。
“那你不怕羊入虎口?”
看著紀東山一臉嚴肅的表情,林琛一臉意味深長的說道:“紀主任一向貼麵無私,就算您有這樣的想法,但您所處的位置,您的性格也不允許您這樣做。況且,紀主任去了天都那麼久,除了找我身邊的人做做表麵文章,您不也一直沒主動找我嗎。所以,我大膽猜想您一定在等一個契機,要不然就是證據確鑿來抓我,要不然就是來找我合作。”
聽著林琛的話,紀東山突然放聲大笑,震得牆根的空藥盒嘩啦作響:“好狂妄的小子,這些鬥不過是你的臆想罷了,我現在就要帶你回去見孫老。”
“紀主任,您不會的。”林琛的聲音裹著碘伏味逼近,繃帶滑落的肩頭滲出新的血珠,整個人虛汗不止。“至少目前不會。”他調整坐姿時,折疊鐵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您既然敢深夜來這破屋,心裡早有判斷——”話未說完,窗外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紀東山條件反射般攥緊沙發扶手上的藍布條,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否則何必跟我費這些功夫?”林琛往前傾身的瞬間,台燈將他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麵上,繃帶的紋路在光影裡像極了蛛網。紀東山終於抬眼,卻撞進對方瞳孔深處的寒潭——那裡映著自己緊繃的下頜線,以及窗簾縫隙外半輪被烏雲遮去的殘月。
流浪貓的打鬥聲漸漸遠去,隻剩吊扇“吱呀”的轉動聲。林琛突然歪頭,鬢角的一縷白發被汗水黏在額角:“紀主任,您覺得我林琛是個怎樣的人?”他說話時,肋骨處的傷口牽扯得眉峰微蹙,卻仍死死鎖著紀東山的目光,像審訊室裡不肯移開的監控探頭。
片刻之後,紀東山的舌尖抵住後槽牙,一臉怒氣的說道:“狂妄自大、目無法紀,做事情從不循規蹈矩的後生。”正說話間,紀東山看到房間裡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皺了皺眉頭喊道:“婉柔?”
“紀叔叔。”在門後躲著偷聽的孫婉柔發現自己藏不住了,一臉尷尬的從裡屋走了出來。紀東山一副震驚的表情問道:“你爺爺不是說你被挾持的嗎?”
“紀叔叔,是我關閉了配電房的電閘把林書記帶出來的,我爺爺不知道事情經過,他隻是擔心的安全,所以才這麼說的。”聽著孫婉柔的解釋,紀東山無奈的在心裡歎息道:“老師啊、老師哦,您到底跟我還有幾句實話?”
“哎。”紀東山抬頭看了一眼林琛,終究無奈的長歎一聲:“小林,你知道你得罪的人背後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嗎?他們要想捏死你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我放你回天都,也不見你就能力挽狂瀾。”
“這麼說您在心裡是認可我這個人的?”林琛痛苦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眼看他想起身,就在孫婉柔準備上前扶他的時候,不知道舞嫵從哪裡冒了出來,站在林琛身邊說道:“彆動,我扶你。”
“我知道你是個禁毒英雄,是個不畏艱險也會和犯罪分子鬥爭到底的錚錚漢子。可是你這次麵對的人是你得罪不起的存在,你現在回去猶如蚍蜉撼樹,不自量力。”紀東山再次搖搖頭,眼裡滿是失落,可林琛卻艱難的走到他身旁,義正言辭的說道:“紀主任,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不到最後,你又怎麼知道輸的一定是我呢,更何況我身邊還有這麼多優秀的人支持我,我想天都市的天就快亮了。”
看著林琛那堅定的眼神,紀東山嘴裡不斷重複著他的話:“天都市的天就快亮了。”片刻後,紀東山拍著林琛的肩膀,笑道:“也罷,我就豁出去,帶你走這麼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