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在前麵引路,幾人跟著進了驛站,廳堂不大,光線昏暗,幾盞油燈在牆壁上搖曳著,勉強照亮幾張磨損嚴重的桌凳。他們這一下子就把整個廳堂占滿了。原本在角落裡低聲交談的幾個行腳商,在看到水伯霖等幾個彪形大漢時,聲音戛然而止,空氣也仿佛隨之凝滯,隻剩下油燈燈芯偶爾爆裂的劈啪聲。
掌櫃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眼神渾濁,看到這陣仗,聽得小二耳語幾句,眼皮猛地跳了跳,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跑著迎上來:“客……客官幾位?打尖還是住店?”他是對著黃員外說的,畢竟他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知道誰才是主事的,在者……看著能拿事的人中,也就黃員外看著和藹可親。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黃員外卻是看向水伯霖,之前他們都是約定過的,水伯霖他們不住店的,就是車馬邊上對付一宿,畢竟他們帶了這麼多東西,需要人小心看護的。當然這樣會更辛苦點,不過給的酬勞也多。也就是水淼是個姑娘家,再者他家女眷單獨一間房間更需要人守著,所以才會安排水淼在房間裡搭個席子,好歹不用在外麵幕天席地。
不過之前也沒有碰上攔路搶劫的情況,黃員外給了護送費了自然心安理得,但是今天這情況就不一樣了,保下了他們一家老小,再讓人家睡馬棚說不過去了。
“住店。要三間乾淨的上房,再備些熱水熱食,牲口喂上好的草料。”水伯霖的還是按照之前的規矩,他掙得就是這份錢,碰上劫匪了,不會拋下主家,現在自然不會居功自傲,再說……水伯霖看了看跟在身後一臉平靜的小妹,這功勞也不是他的。
“賢侄,這不妥當,合該給你們也安排上的……”黃員外聽水伯霖這麼一說,知道水家兄妹幾個有分寸,心裡鬆了口氣,這會也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唉,黃員外,我們之前已經簽訂過契約了,丁是丁卯是卯,沒事。”水伯霖將黃員外勸下,“掌櫃的,就這麼安排了。”
“是是是,上房有,有!熱水馬上燒,飯食這就安排!”掌櫃忙不迭地應著,親自引著黃員外一家往樓上去。
黃小姐被母親緊緊攥著手腕,上樓梯的時候還轉過頭,看著站著不動的水淼,動動嘴巴,一臉地為難。
“你們在房間就行,這驛站一眼就能望到頭,我在下麵廳堂守著就行。”水淼貼心地幫她們安排了,如果她也去房間,怕是這母女兩個睜眼到天亮了。這無關是不是水淼救了他們,純粹就是未曾見過殺雞的人對殺人的畏懼。
就剛剛,黃家幾個視線飄過水淼的時候都是眼神躲閃,都是緊緊跟著水伯霖,仿佛隻有在水伯霖身邊才能找到一絲安全感。他們看向水淼的目光,已經徹底從之前的“同鄉武館家的姑娘”變成了“惹不起的煞星”。
看著幾個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進了各自的房間之後,立馬關門,水淼對此渾不在意,甚至覺得有點好笑。她自顧自地找了張靠牆的桌子坐下,解下腰間那把卷了刃、沾滿汙血的破刀和染血的斧頭,隨意丟在腳邊,發出沉悶的聲響。這動靜又引得廳堂裡剩下的人一陣心驚肉跳。
“小妹!”水仲霖看著黃員外幾人都已經不在場了,轉頭看到水淼這副大喇喇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壓低聲音嗬斥道,“你還坐這兒乾嘛?嫌不夠顯眼?跟我到馬棚!”他眼神瞥向地上染血的武器,隻覺得一陣頭疼。他們水家武館在當地也是正經人家,講究個武德,行事光明磊落,哪像小妹這樣……殺伐果斷得近乎凶殘?這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
“哦。”水淼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但還是慢吞吞地起身,拎起自己的“凶器”,跟著水仲霖往後院走。“還有你,怎麼照顧小妹的,你也出來!”水仲霖摸摸鼻子,他都當隱形人了,還要被大哥點出來。
到了馬棚,水伯霖接手了唯二兩匹馬的喂養,弟妹兩人乖乖在旁邊幫忙,其他幾個鏢師和仆人有眼色地給他們空間。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乾了什麼?!說殺人就殺人!手段還如此……如此狠辣!這些手段你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爺爺教的。他老人家不是說過嗎,出門在外,最忌婦人之仁,要想活命,就要比彆人出刀更狠,更快!”水淼不經意抓了一把草料遞給自己的驢,可憐見的,一直眼巴巴看著兩匹馬的食槽。
這話把兩兄弟給噎住了,這還真是他們爺爺在世的時候說的,爺爺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對他們來說,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之前還一直感歎自家兩個孫兒還是太柔和了,一直遺憾自己孫女不是男兒身,那個時候他們還不服氣,現在好了,果然是薑還是老的辣。
水伯霖深吸了一口氣:“要動手也是我們兩兄弟動手!哥哥是乾什麼的?!就看著妹妹衝鋒陷陣的嗎?!你看看黃員外一家現在看你如同看……看……”他想說“母夜叉”、“羅刹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你一個姑娘家,還要不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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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仲霖也在一旁幫腔,語氣帶著後怕:“是啊小妹!你知不知道當時有多險?那四個都是亡命徒!你……你怎麼敢就這麼衝上去?萬一失手了呢?萬一他們還有同夥呢?大哥和我都快被你嚇死了!你膽子也太大了!”
兄弟兩人是真的關心水淼,她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靜靜地聽著兩位兄長的訓斥,等他們說完,她才態度端正地認錯:“大哥,二哥,我知道這次是我莽撞了,下次要是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定跟你們知會一聲。”
“至於名聲?”水淼扯了扯嘴角,帶著一絲嘲諷,“是‘心慈手軟、遇事退縮、護不住主家’的名聲好聽,還是‘心狠手辣、但能保主家平安、讓宵小聞風喪膽’的名聲管用?黃員外現在怕我,但他更慶幸我還活著,能保護他們一家走出黃龍崗!以後托鏢的,要的是平安抵達,不是一個隻會講道理、遇到真刀真槍就軟了的軟蛋!”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下次動手先讓我們上行不行,就當哥哥求你了。”
“就是,你這樣讓我們很沒麵子的啊。出門之前還想著大殺四方的……”水仲霖開了個玩笑,就被大哥一巴掌拍在腦後,“呸呸呸,說什麼大殺四方,往後我們一路都是順順利利的!”
水仲霖:……你們說下次下次的時候怎麼不想著不吉利啊?!
這一晚風平浪靜,大概是因為那四個人頭的原因,一眾行腳商都不敢在馬棚這邊出沒,這在以往是沒有的,那個時候住店,水伯霖和水仲霖兩兄弟守著那麼多的東西,邊上總有鬼鬼祟祟想要來占便宜的人,這樣的人最是不好下手,大惡沒有,就是起了點小貪,哪怕偷到一把穀子都好的。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兩兄弟難得好好休息了一番。“今天再趕半天路,就到陽川縣了,到時候你去縣衙,把這幾個惡人的獎金領了……縣衙給多少就是多少,你也莫爭莫吵。有一個說動手就動手的妹妹就夠了,再來一個兄弟,你兄長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曉得的,這畢竟不是在自己家裡,不能節外生枝。”
等到幾人把車馬料理妥當,黃員外一家也在廳堂吃完早飯了,等水伯霖告知可以繼續行程了,幾人乖乖上了騾車。他們一動,剩下的行腳商也跟著動了,走這條路的一般都是去往京城的,這一路上不知道還有多少凶險呢,眼看著這幾人是有武力在的,不蹭白不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