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村的清晨是被炊煙和雞鳴喚醒的。水淼站在樓頂的露台上,看著前院裡羅紅忙碌的身影。
水泥澆築的院牆上爬著絲瓜藤,牆角垛著整齊的柴火,幾隻土雞在柿樹下啄食。
自家的地方大,前後都有院子,樓房也有六層高,不算院子的,就單單樓的占地麵積就有兩百多平,這六層樓,一千兩百平。
“淼淼,下來吃麵了!”羅紅抬頭,大嗓門穿過晨霧。廚房是單獨在院角搭的棚子,磚砌的土灶台上,鐵鍋裡滾著的麵湯蒸騰出白汽。
水淼看著媽媽麻利地撈麵、潑油、撒蔥花。羅紅是個閒不住嘴的人,她手上動作不停,嘴巴更是吧嘚吧嘚講古講個沒完沒了。要是一般的小女生怎麼耐煩聽這個,但是水淼偏偏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氛圍。
“當年你爸拍屁股進城,都說我要餓死在西坡村。”羅紅把煎蛋蓋在麵上,金黃的蛋黃顫巍巍晃著,“現在看看,鐵路局分的鴿子籠還沒咱糧倉大。”
水淼吸溜著麵條聽母親算賬:一層都能割隔出三個房子,租給三戶人家,每戶月收一百一;除了最底下的一層樓是自家住的,其他五層全都租出去,一年不少錢。又說起她單身一人,家裡的房子隻能租給女生,還彆說,除了最開始斷斷續續不好租,後麵的都是女孩子找上來專門要租她這兒的。
又說起老宅那邊的房子,也都租出去了。是的,羅紅不單單就這一處宅基地,原先的老宅在水淼爺奶過世後也就交給了羅紅。一方麵他們的子女都被羅直鬆拉拔著當了鐵路工人,成了城市戶口,自然沒有農村宅基地的繼承權了。
至於為什麼交給羅紅繼承,是因為這十幾年來,是她照顧的兩老,這在老一輩人眼裡,是再正統不過了,所以在宅基地變更的時候,水淼的叔叔伯伯過來鬨,村裡人也沒有鬆口,就是有這方麵的原因。
“你叔伯們來鬨那天才叫熱鬨。”羅紅刷著鍋底笑,“你三叔說還沒有父母死了子女不能繼承的道理,被老支書一煙杆敲在手背上——‘活著不孝死了亂叫的東西!紅丫頭伺候老人時你們在哪?在城裡當老爺呢!’”她學著老支書重重的方言,眼角的笑紋藏不住的得意。
不能老人家活著的時候,拍拍手一點都不管,死了之後就來爭財產,這在族老眼裡,又何嘗沒有兔死狐悲的傷感?!
這也是羅紅聰明的地方,她和水直鬆有恨,但是她還要在水姓這個大家族生活,水淼也姓水,這是斬不斷的血緣。
她對兩老有怨,但是兩老對她有愧,雖然看著是她照顧兩個老人,是辛苦了,但是兩個老人又不是下不了床的年紀,平常還去地裡種菜呢,壓根不用她多費心思,也就是最後一段時間累了點。他們收的租都是給她了,這麼多年下來,不是一筆小錢了,更彆說最後直接把這房子給她了。
“不過,我還是給他們一人補了一筆錢,就當是我買斷了這宅基地。彆人幫是一回事,不過我們也不能好事占儘了,也省的彆人說嘴。彆看給的錢多,不過都是你爺奶攢下來的,你媽我壓根沒花什麼錢。”
羅紅跟水淼說著裡麵的門道“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個外姓人還能在西坡村過得好的原因,這就是鄉性。彆看我跟你爸沒有一點瓜葛了,但是族譜上我還是他們水家的媳婦,村裡人還就是認我。”
水淼知道羅紅不在意和水直鬆還有沒有夫妻關係,她在意的是這層身份能夠讓她在這村裡被當做自己人。這在二三十年後的現代是無所謂的事情,但是對於這個年代,對於鄉村尤其是他們這個宗族觀念強烈的地方來說才是真正看重的。
說實話,水淼反而佩服羅紅這樣的人,正是足夠理智了才能從利益角度出發,理性選擇對自己和女兒最有利的一麵。
“回來了也好,有兩棟樓,也餓不死我們娘倆,等你以後工作了,去城裡生活也不用擔心不夠用。”
彆看她在村裡,但是見多了城裡工作的光鮮亮麗,知道他們兜裡沒幾個鋼鏰的。她現在最美好的願望就是她女兒有個輕鬆的工作就行了,錢的事不用愁。
“唉,要是東坡村就更好了!!”拆遷呢,兩棟樓都不知道能拆多少了?!不過這也是羅紅這些西坡村的人的一個美好念頭,有事沒事嚼幾句,都快成了他們的口頭禪了。
吃過了早飯,羅紅陪著水淼去了祠堂邊上的村委會了,水淼要落戶回來,還是需要他們辦理的。
邊上的祠堂熱火朝天,聽羅紅說,村裡覺得一直被東坡村壓著,就是他們村裡人對祖宗不上心,因此村裡前段時間商量了,決定要修繕祠堂,每戶都捐了一筆錢,羅紅雖然作為外嫁女,但是這方麵不會讓人詬病的,她捐了兩千,雖然不算最多的,但是也不算少了的。
“江叔,我女兒,水淼,她要落戶回我們村了。”羅紅拉著水淼上前,“喊人呐。”
“江爺爺……”水淼也不知道是姓江還是名江,不過跟著她媽稱呼的高一輩分總不會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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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這都這麼大了!好好的遷回來乾什麼?城裡戶口吃香呢!可想清楚了?”
羅紅撇撇嘴“就她爸家那些人,哪裡容得下淼淼啊。不過孩子也大了,都上大學了,以後照樣吃城裡糧,他不想孩子落在那,我也不強求,回來挺好的,這才是根呐!”
“可不是這個理?!就直鬆那個,就不和我們村裡人一道的。回來挺好的,放心,這事我們村裡通過的。”
正事說完,又扯了不少閒話,水淼高度概括就是三點
一是她這個村裡鳳毛麟角的大學生前程遠大,這商業互吹讓她這個當事人恨不得當場腳指摳出兩室一廳;
二是聊一下租戶素質的問題,來南州市打工的都是五湖四海,膽子不大的還不會來這裡,自然什麼人都有;
三就是日常表達對一河之隔的東坡村的羨慕嫉妒……
就連回家了,羅紅還是念念不休“東坡村那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一次一次抬高價格,真是……當初他們祠堂建的非要比我們高一頭,運都被他們搶走了!”
水淼倒是覺得他們村未必不拆,整個城市的發展趨勢是迅猛的,彆看他們偏僻,都在南州市郊區了,但是以二十年後的交通來看,離市區半個小時的車程哪裡算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