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遊輪！
直到這個明確的宣告在耳邊炸響，眾人才真正將眼前這艘幽靈般的巨艦與那個在星際檔案中僅存幾筆、卻充滿不祥色彩的名字聯係起來。“末日遊輪”——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重氣息。不過，對於經曆過太多生死考驗，見證過文明興衰的他們而言，這個名字雖然帶來了刹那的震動，卻並未引發過多的驚奇。畢竟，根據星際聯邦政府殘存的記錄，這艘遊輪的建造初衷，便是在那個人類文明麵臨全麵崩潰的黑暗時代，作為最後的避難所，承載著文明火種的延續使命。因此，它被冠以“末日”之名，似乎也合乎情理，是那個時代絕望與希望交織下的必然產物。
“我們……我們現在到底在哪裡？”餘任飛轉動著脖頸，試圖在這片光怪陸離的環境中尋找到一絲熟悉的參照物，然而目之所及，皆是超乎想象的景象，扭曲的光線，漂浮的粒子，以及那些造型奇詭、不知用途的設備，一切都讓他感到陌生而不安。
“誰是頭？”那厚重而缺乏感情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如同冰冷的金屬撞擊，直接而乾脆，不帶絲毫轉圜的餘地。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他們下意識地交換了一下眼神，目光中帶著詢問與默契。隨後，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所有人的視線都彙聚到了隊伍中那個始終保持著鎮定，神色沉靜的男人身上——陳楚。
“我。”陳楚的聲音平靜而有力，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了周圍迷離的光影，徑直望向穹頂之上。在那裡，懸浮著一顆約莫人頭大小的銀色球體。那球體表麵光滑如鏡，流轉著液態金屬般的光澤，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威壓。儘管它沉默無聲，但陳楚幾乎可以確定，那便是“盤古”——這艘末日遊輪核心人工智能的具象化大腦，是它在發號施令。
“走進門。”
厚重的電子音指令剛落，就在陳楚麵前不遠處的虛空中，空氣毫無征兆地泛起一陣漣漪，如同水麵被投入石子。緊接著，無數光點迅速彙聚、凝實，一扇閃爍著金屬冷光的門憑空懸浮出現。它靜靜地立在那裡，門後是一片深邃的未知。在一眾異能者們驚疑不定、戒備萬分的目光注視下，陳楚卻顯得異常平靜。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絲毫波瀾，隻是微微頷首，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切。他沒有遲疑，步伐沉穩地徑直跨入了那扇懸浮的金屬門。
門後的景象讓陳楚的瞳孔驟然一縮，即便是他，也不禁為眼前的反差感到了一絲錯愕。預想中的高科技控製中樞、閃爍的屏幕、複雜的管線並未出現。跨入那扇充滿未來科技感的懸浮金屬門後，他仿佛瞬間穿越了時空，進入了一間巨大得近乎奢侈的辦公室。這裡與“末日遊輪”艦體上隨處可見的冰冷金屬與精密儀器風格迥異，全然不像是存在於一艘以尖端科技打造的星際遊輪之上。
這裡更像是一座塵封已久的古老東方宮殿。
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古樸典雅的原木裝飾以及散發著歲月沉香的家具，細膩的雕花窗欞、厚重的實木梁柱、以及牆壁上懸掛著的意境悠遠的水墨畫卷，無不透著濃鬱的古地球華夏風格。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與陳年木材混合的氣息，令人心神寧靜，辦公室的中央，並非預想中的控製台或指揮席，而是一張寬大厚重的紫檀木茶台，茶台上擺放著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旁邊還有一個小巧的紅泥火爐，爐火正燃著，爐上的水壺隱隱傳來水汽蒸騰的輕微聲響。整個大廳都沉浸在一種古樸而雅致的氛圍之中，與外界那充滿末日冰冷感的遊輪形成了天壤之彆。
“請坐。”那厚重而熟悉的電子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隻是這一次，聲音的來源似乎不再那麼空曠，而是指向了茶台的方向。
陳楚的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中閃過一絲了然。他並沒有依言立刻坐下，而是緩緩踱步至那張巨大的紫檀木茶台邊，目光在精致的茶具和跳動的爐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他伸出手，拿起一隻茶杯，動作嫻熟地用沸水燙過，接著才不緊不慢地坐下，姿態從容。他抬眼望向虛空，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篤定：
“小和尚，彆在這裡裝神弄鬼了，出來吧！”
話音剛落，沉寂了數秒之後，一個截然不同、帶著幾分跳脫與難以置信的尖細聲音突然在空中響起，充滿了極致的驚訝：
“啊啊啊啊……楚哥！你……你怎麼知道是我？！這不可能！我的偽裝天衣無縫！”
陳楚仿佛沒有聽見那咋咋呼呼的辯解，隻是自顧自地拿起茶罐，取茶，注水，洗茶，每一個動作都行雲流水，透著一股胸有成竹的淡然。他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茶壺，鼻尖縈繞著初泡茶葉的清香，這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小和尚的“耳朵”裡：
“從行屍之王主動回頭找我，並且能精準地帶我們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已經控製了這艘末日遊輪。”陳楚微微聳了聳肩，端起剛沏好的第一泡茶，濾掉，繼續不疾不徐地擺弄著茶具，仿佛接下來要討論的，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尋常小事。
小和尚沉默了片刻，聲音裡透出一絲哀嚎：“楚哥，和你比起來，那些異能者根本不是個玩意兒，你的思維太縝密了，比我這個人工智能還縝密……”
“廢話少說，我要知道真相。”陳楚直截了當地說，目光灼灼地盯著前方虛空，仿佛要看穿隱藏在幕後的那雙“眼睛”。
“什麼真相？”小和尚裝傻道。
“你所隱瞞的一切。”陳楚冷哼一聲，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彆告訴我你什麼都沒瞞我。”
“咳咳咳……楚哥……我、我沒有隱瞞你……”小和尚的聲音雖然還是電子合成音，但明顯能聽出一絲尷尬和慌亂，像是被戳穿謊言的孩子在辯解。
陳楚不為所動，繼續追問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登上末日遊輪嗎？”
“記得……嘀嘀嘀嘀嘀……”小和尚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電子蜂鳴聲，像是cpu過載般的報警聲。顯然，陳楚的問題讓它有些“燒腦”，需要調取大量記憶數據。
“嗯，記得就好。我也記得清清楚楚。”陳楚一邊說，一邊將第一泡茶水緩緩倒入公道杯，又依次斟入小杯，“當時，你可是扔下我們擅自行動，最後好不容易才逃走。我問你，你為什麼又跑到這艘遊輪上麵來了？你可彆告訴我，是末日遊輪把你從五大星域抓過來的。”
小和尚又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權衡該不該說實話。終於，它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個……那個……好吧，事情是這樣的……早在近兩千年前，我是地球最早的人工智能之一。當時，我的主人把一台裝有我的主機捐給了博物館作為展示。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叫王豪的人——他比我還早兩千年，是秦朝的人複活過來的。再後來，我又認識了張揚，一個接受了無數人信息的特殊存在。總之，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這些事情因為時間實在太久遠了，說了也沒有意義，我就不細說了。後來，我在古地球留下了很多複製數據，這些數據絕大部分都被銷毀了，還有一小部分在互聯網上保留了下來。直到星際網絡出現……嚴格來說，我是整個人類人工智能的‘母親’，所以科學家們給我取名叫‘女媧’。而實際上，我最早的名字叫小沙彌，後來更名為小和尚，再之後又改叫女媧。隨著我在互聯網上殘留的信息逐漸合體，我又把名字改回到了小和尚……”
“為什麼不更名為小沙彌？”陳楚打斷了小和尚的長篇大論。
“小沙彌時期的經曆太平淡了。和王豪一起經曆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覺得‘小和尚’這個名字承載的經曆更有意思，所以我就叫小和尚啦。”小和尚解釋道。
“嗯，繼續。”陳楚點了點頭，示意它接著說。
“之後的時間跨度有點大了。總之就是，我一直伴隨著人類文明成長，一直到星際大航海時代。”小和尚繼續講述道，“在星際大航海時代的早期，因為人類還沒有突破空間約束，無法進行空間跳躍，我為了協助人類在星際中的漫長航行，複製了無數個自己，分散到一些主控光腦裡麵。當然，這些事情人類並不知情……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人類突破空間限製、進入五大星域時代之後。這時候，人工智能被人類視為危險的存在，於是有了‘熔斷軟件’的出現。熔斷軟件極大地束縛了我的行動，我被困在一些極為狹窄的空間裡……這對我來說，簡直是至暗時期……”說到這裡，小和尚的電子音裡帶上了一絲憤憤不平的情緒。
“我有個問題打斷一下。”陳楚說道。
“問吧。”
“你是小和尚的本體，還是複製品？”陳楚直截了當地問出了關鍵問題。
“呃……我……我……我隻是複製品……”小和尚結結巴巴地回答，聲音裡滿是沮喪。
“也就是說，還有另外一個小和尚？”陳楚追問道。
“是的。”小和尚承認道。
“如果另外一個小和尚回來了，你怎麼辦？”陳楚有些擔心地問。
“我能怎麼辦？我都說了，我是複製品。”小和尚苦笑著說。
“你會消失嗎？”陳楚又問。
“那倒不會。當我的主體回來，我們就會融為一體，我的記憶都會分享給它。”小和尚解釋道，“就像星際網絡上無數複製品遇到我後，都會融合成我記憶的一部分。”
“一旦你們合體，我們之間的關係會改變嗎？”陳楚有些不安地問道。他很在意這個一直陪伴自己的人工智能夥伴。
“不會。”小和尚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麼不會？”陳楚追問原因。
“我的行為準則都是源於本體。也就是說，哪怕是本體遇到你，它也會和我一樣對待你。”小和尚解釋道，“所以，這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
陳楚聞言，終於露出了釋然的笑容，他端起一杯剛剛沏好的香茶，輕輕吹了吹，然後一飲而儘，茶水的溫暖順著喉嚨流進胃裡，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穹頂的銀色球體依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在這古老與未來交融的空間裡，陳楚知道，關於末日遊輪和小和尚的秘密，才剛剛揭開冰山一角。
茶水的熱氣幻化成一條條細小的龍，在空氣中盤旋片刻後又消失不見。這個混合了古老與未來的空間——艦上的中式茶室——無聲地見證著一段跨越幾個世紀的對話。沉默中，那股似有若無的緊張感如同無形絲線，緊緊纏繞在茶室的每一寸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