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
清沅一上了馬車,就催促馬夫趕快回府,越快越好。
她知道等燕王能放她離宮,就是已經準備萬全。這種時候京中隨時有可能宵禁或鎖城,她隻能抓緊一切時間。
一回到府中,侍女像往常一樣要為國公夫人更衣,清沅道“不必了!”
她沒有時間慢慢換衣服,立刻就去書房寫信,又叫了兩個管事和幾個嬤嬤來見她。
她叫貼身大侍女眠竹拿了鑰匙,要幾個下人抬了兩大箱子銀子還有兩大箱子金銀首飾,去給舅舅家送去。這些東西差不多要有十萬兩銀子——她的舅母白氏放了十萬兩銀子在她這裡入股生意,每年不動本金,隻拿分紅。
清沅想著,之後情形還不知道如何,若是國公府被抄沒,她得先把舅舅家這十萬兩銀子給摘出來。
安排了人送東西,清沅又給自己大弟弟顧晟寫了一封信。顧晟如今在霖州老家生活,也已經娶妻生子。二弟和小妹都跟著顧晟生活。清沅嫁入國公府的時候,顧晟曾經提出過,讓二弟小妹入京跟著清沅,畢竟京中繁華,下麵兩個小的一直嚷著要去京中,京中機會多。清沅拒絕了,京中雖富貴,但霖州更安全。她每年都會給顧晟一筆銀子,足以使二弟和小妹過得舒適。
給顧晟寫信時候,清沅忍不住歎氣。她已經有兩三年沒有見過幾個弟弟妹妹了,平日不覺得,這時候想來忍不住心酸。她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
飛快地寫完這封像是訣彆的信,清沅又找出兩張地契,小心將信和地契封好,讓信得過的老人馬上出城,連夜直奔霖州去。
之後她又寫了幾封短小的信,又處理了幾筆銀子,燒掉了幾本賬本。她滿腦子都是事情,哪怕這時候做什麼都無濟於事了,她還是要儘量處理乾淨。
把最要緊的忙完了之後,清沅才問“國公還沒有回來嗎?”
眠竹看到清沅一回來就飛快地做這些事情,隱約有些不安,雖說年末進出多,但像今晚這樣一下子就處理了近百萬兩銀子,還是頭一次。
她也緊張起來,低聲道“剛剛問過了,門房說是國公上午就出去了,還沒有回來。夫人要派人去國公常去的幾個地方找一找嗎?”
清沅搖搖頭,她這時候還沒想好怎麼告訴趙遜這個消息。最重要的是,趙遜知道了也沒什麼用,他隻會慌亂,還要她來安慰他。還不如她這時候一個人靜靜,好好想想還能做什麼。
這時候清沅身邊的侍女又問清沅要不要換掉誥命衣服。
清沅這時候已經忙得告一段落了,她也想換掉衣服,沐浴放鬆一番。但她總有些不自在——一說更衣,她就想到黃昏時候在天極宮,隔著一道屏風,她被一件一件脫掉了衣服。嬤嬤大聲一件一件報著她身上的衣服和飾物,直到她隻剩一件抹胸和小褲。
燕王就坐在屏風的另一邊。
清沅終於起身讓侍女為她更衣去沐浴。等她出浴時候,趙遜還沒有回來,街麵上也還沒有宵禁。
清沅梳好頭發,繼續整理她房中的東西。這些年她手上積累的不可謂不多,但這時候想來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正在這時候,她的貼身侍女眠竹過來道“夫人,好像少了幾樣東西。入宮時候帶的一隻繡囊,一支紅藍寶石鐲子……”
清沅麵不改色道“是我送給安平公主那裡的人了,今日遇上了兩個老人。”
繡囊裡裝的本來就是打點宮人用的碎銀子,寶石鐲子雖然品相好,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大約是搜身的時候那兩個嬤嬤見財起意,手腳不乾淨偷拿了。
若在平時她一定會注意,今天她也是氣得暈了頭,全在氣燕王,竟沒注意嬤嬤偷藏了她的小東西。
眠竹吞吞吐吐道“還有那個有夫人閨名的玉墜。”
清沅臉色一變。那塊玉墜是她出生那年,她的父親顧澤行親自挑選籽料,請人製作的,玉上刻了一個沅字,是顧澤行的字跡。這塊墜子因有些分量,她有時候掛在腰間,有時候做帔墜用,是她的心愛之物。她的父親沒有多少東西留下來,因此十件百件寶石鐲子在她心中也比不上這一個墜子的分量。
眠竹還看著她,她強忍著心疼,淡淡道“也許是不小心落在公主那裡了。下次我進宮時候再去公主那裡找一找。”
第二日早晨,喝得醉醺醺的誠國公才回來。清沅已經見過好幾個人了。舅舅那邊昨天晚上收到十萬兩銀子擔心出了什麼事,一大早就派人來問了。清沅避重就輕帶了過去,反正不用多長時間,所有人都會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趙遜洗過澡,酒還沒全醒,躺在床上還在說胡話,他對清沅招手道“夫人,再來陪我躺一會兒,何必那麼辛苦……”
清沅本不打算太快把事情告訴他,但見他這樣,就冷冷道“燕王沒有死。”
趙遜一瞬間酒氣都凝成冷汗了,他還是勉強笑著說“夫人,彆開玩笑了……我知道我知道夫人氣我昨夜未歸府……”
清沅坐得筆直,麵色平靜,語氣平緩道“我沒有開玩笑。燕王沒有死,他已經到京了,仔細說,他是已經到宮中了。我昨日進宮見到了。所以一回來,我就處理了幾筆銀子。”
趙遜這下是真的流冷汗了。他昨天夜裡雖然沒有真把燕王死了的話嚷出來,但話裡說了不少對燕王的鄙視之語,說燕王不過是虛有其名,是個草包王爺,全是邊境那幫將軍扶起來,對抗朝中太後的,還暗示說燕王不久就要“完了”。
他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瞪著清沅,抖著嘴唇,半天才問“怎麼會?!”
清沅不再理他,甚至不再多看他一眼。又有下人來稟事了,她要儘量做好安排。
這天午後,燕王的大軍正式進城,還有一個盛大的入城儀式。據說丞相親自迎接,燕王騎在馬上,道旁百姓夾道歡呼。真正是王師歸來,簞食壺漿。
清沅沒有去看,但她在國公府中也能聽到外麵隱約的震動。趙遜已經頹了,與他親近的幾個紈絝子弟都來問誠國公打算怎麼辦。
這一晚開始,京中正是宵禁。天一入黑,京中不論富貴貧賤,一律不許上街麵。
夜晚時候,趙遜終於對清沅說“要不然,我就去京郊的彆院去避一避吧。”
他說“我”,沒有說“我們”,清沅也不在意,她柔聲說“國公爺,京郊可不夠遠啊。”
難道趙遜認為躲到京郊的宅院去,就能躲開京中的風波?
趙遜歎道“等到了京郊,再做打算吧。你明日就給我準備準備,我過兩日就走。”
清沅是真不在意,她隨口答應敷衍了趙遜。
這一夜她累極了,下半夜終於能睡著了,隻是在睡著的時候,她的心還在提著。宮中這時候怎麼樣了,燕王會在宮中做什麼……
燕王在這深夜時候,依然還在天極宮。
他一直坐在皇帝的病床邊。
自從他入京以來,皇帝就一直在昏睡,沒有真正清醒的時候。禦醫說皇帝恐怕很難再醒了,若是還能醒來,恐怕時間也不會久……
但燕王還在等著,他還有話想問皇帝。
仿佛因為他的信念太強烈,皇帝在這深夜時候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燕王道“陛下。”
燭光映著他消瘦的麵孔,剛剛醒來的皇帝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才慢慢有些神色鬆動。
“四弟……你……”皇帝喘息著說,“你回來了……”
燕王動也沒動,他隻是長長歎息一聲“我不該回來麼?”
皇帝隻是微笑,他沒有回答。
燕王叫內侍去把太子抱來。
皇帝想出聲阻止,但燕王冷冷道“陛下,難道不想見太子麼?”
皇帝沒再做聲。
很快吳皇後就帶著才五歲的太子來了。因為內侍突然半夜叫起太子,說皇上和燕王要見太子,所以吳皇後堅持要一起來。
看到皇帝竟然醒著,吳皇後終於喜出外望,她拉著太子撲到皇帝床前“陛下!”
皇帝伸出手,想摸摸太子的小臉,但他已經沒有那力氣了,手隻舉了一半就無力垂下去,吳皇後一把握住他的手,她哭道“陛下……什麼都彆說了……”
燕王轉過臉去,淡淡道“請皇後克製。”
他一句話,就把吳皇後的眼淚嚇住了。
太子還小,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隻是呆呆跪在父皇的床前。很快今日在宮中值夜的侍郎也來了。
燕王走過去,拉住太子的手,彎腰將孩子的小手交到皇帝的手上。他與皇帝的手一起握住太子的手,然後道“聖上,太子交給我,你可以放心。”
皇帝點點頭。燕王的手沒有挪開,皇帝終於說“是的,朕把太子交給你。”
燕王這才鬆開手,對侍郎說“你聽到聖上的話了。擬詔書吧。”
吳皇後含著淚,瞪大了眼睛,但她不敢說一個不字。她握緊了手,那裡顧清沅為她寫過一個“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