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
聽到燕王說,皇帝見了太後。清沅立刻看向他,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
燕王看她歡喜的樣子,一時挪不過眼。清沅這才覺得自己剛剛有些激動了,她複又坐下,問燕王詳情。
燕王沒把皇帝聽到的混賬話告訴清沅,他隻說讓皇帝上完了課,去陪太後用了晚膳。太後拖拖拉拉,一直等皇帝快要睡著了,才把皇帝送回天極宮。
他就是看到皇帝回到天極宮才離開,然後就到夕露巷了。
清沅聽到這些話,心裡又為太後高興又有些難過。高興的是太後終於見到皇帝了,難過的是這樣見一次都要看燕王心情。
“殿下……”她低聲說,“太後很不容易。”
燕王道“我隻是為了賢兒。”
他想到皇帝說“母後不要我了”的神色。他明明是天下的至尊,但並不比一個尋常人家的孩子開心多少。燕王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時候,他對後宮中的女人和母親的諸多誤解。這種誤解甚至現在還在延續,時常使他心驚肉跳。
長此以往,皇帝將一輩子都不會擺脫這種困惑。
他終於讓封海平將皇帝送去了兩儀宮。隻是他隻能做這麼多,兩儀宮仍全都是他的人嚴密看管。
“今後我不會再讓皇帝這麼長時間都不能見太後,”燕王看著清沅道,“但太後和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清沅不說話。
燕王說“我們這樣鬥下去,隻會兩敗俱傷。你這樣孤單單住在這裡,還能熬多久?”
清沅彆過臉去。燕王聲音越發溫柔“咱們暫時休戰吧。我也累了。”
他這一句累了,正戳在她的心上。她何嘗不知道他累?
燕王又伸手握住她的手。清沅輕輕舒了一口氣,她說“隻要殿下好好待皇帝,尊重太後。我並無異議。”
看了一眼燕王握住她的手,清沅又低聲道“殿下……”
她一時恍惚。這段時間的風波終於平息,皇帝又可以與太後相見。隻是她搞不清楚她與燕王之間到底該如何。
她像在一個漩渦裡掙紮,漸漸就要放任自己被卷入其中。
就像此時此刻,他們手指交纏。隻要她再向前一寸,她就能得到更多。
“殿下……”她微微張開嘴唇,勉強低語,“最近有沒有見到小鸞?”
燕王無奈“這時候,你為什麼要提其他人?”
清沅低聲說“殿下又想我怎樣呢?”
燕王不說話了。他心裡真正想要她把她所有知道的有關許婕妤的事情說出來,然後拋棄顧家,離開誠國公,離開吳太後。
這就是他想要的。
但是她能做到麼?
她做不到。
他同樣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娶她。
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娶她。
“清沅,”他說,“我隻想我們平和些。”
清沅一點一點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她說“我知道了。那就如此吧……我想現在已經夠平和了。”
她垂著頭坐在那裡,姿態收斂了許多。
燕王忽然也覺得自己無趣起來,他坐了一會兒,終於起身離開了。
清沅送走他,回到自己房中,好像失了太多力氣,一下子倒在床上。明明已經過了傷春的時候,她的心還是難忍那種失落悵惘。
她忍不住默默流了淚,又因恨自己還無法徹底擺脫這種男女癡纏的軟弱,而更加傷心。
她心頭堵得厲害,隻能用力握拳捶床。她清楚明白他在想什麼。
他是不會忘記對顧太後的仇恨的。許婕妤之死永遠橫亙在他和顧家之間。顧太後已經死了,他就接著恨活著的顧家人。
“平和”——這已經是他對她最大的表示,最多的曖昧了。到此為止,無法再進一步了。
清沅在監牢裡沒有哭,有家不能回沒有哭,她把眼淚都留到了現在。
“姐姐!”清泠被侍女匆匆請到清沅房中,就見清沅這樣傷心。她環住清沅的肩,將姐姐攬在懷中。
清沅這才睜開眼睛,聲音微弱“我沒事……”
清泠急道“這還叫沒事?這天氣小心哭得厲害了中暑氣。”
清沅微笑著搖搖頭,她讓清泠扶她坐起來,讓侍女端了水來洗臉,又喝了茶。
清泠讓侍女都退下,低聲問清沅“一定又是燕王惹你傷心了!”
清沅道“他沒有惹我傷心,是我自己想不開。”
清泠哼了一聲“他到底什麼意思呢?若是對姐姐沒有心意,何必又總來招惹姐姐。我雖然在鄉野長大,也是知道攝政是個什麼身份的,他隻要一句話,事事都有人為他辦好。有什麼事,非要親自看到姐姐才能說清楚?”
她自顧自說“他分明就是自己把持不住,還想把事情都推到姐姐身上。”
清泠抓住清沅的手,道“姐姐,你可千萬彆做傻事,為他寬衣解帶!”
清沅苦笑,她竟被小她十幾歲的妹妹教這個。
“你都想哪裡去了。”她嗔怪小妹。
清泠揉揉鼻子,說“我知道我說這個也是丟臉……不過我那時候到底還有個婚約。燕王對姐姐什麼都沒給,姐姐可千萬彆因為他位高權重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就迷了魂。”
清泠又道“他每次來都沒有好事!真是豈有此理!”
她卻把戲耍使喚侍衛的事情給忘了。
清沅等她嘰嘰咕咕說完了,才拍拍她的手臂,道“我來好好和你說一說。有些事情,你也該多想想。”
她說的不是顧家和燕王的仇恨。這些清泠都已經知道了。清沅說的是最近,如今,京中的局勢。
她把燕王和自己的立場處境,仔細剖析給清泠聽。
“所以他並不是故意想如此……”清沅為燕王開解。
清泠聽了,反而更為清沅難過起來。
“我原來覺得誠國公不好,現在看燕王也不好。”她抱住清沅。
清沅說“他有什麼不好?人總會情難自禁而已……”
清泠道“我還是那句話,既然沒有結果,他和姐姐都這麼難,那他何必來招惹姐姐。”
清沅不說話了。
不久就是皇帝去豐城行宮消息的日子。吳太後那邊臨行前派人去夕露巷送了一次銀子。清沅知道燕王又讓皇帝恢複了之前的作息,每天早上去給太後請安。隻是如今偶爾也會讓皇帝在兩儀宮用晚膳。
吳太後暫時得到了安撫,宮中的氣氛緩和了許多。她托人送來銀子,讓清沅再耐心些,過段時間她會讓誠國公府恢複些,至少要還給誠國公府一些被抄的財物。
清沅不好辜負太後的好意。但她最想找回的東西已經遺失了。不過能找回些財物,對誠國公府上的人來說,肯定是好事。大人孩子都能過得舒服些,她對趙遜的虧欠也少點。
自從那晚之後,燕王就沒有再來過夕露巷。
隻是京中又傳起了燕王妃的事情,葉小鸞的勢頭下去了,有關喬優優的傳聞更盛。
清沅覺得這大約是燕王放出的風聲,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喬優優後麵的推手是吳太後。他當然不會再選喬優優。
但燕王和皇帝動身消夏之後,很快有確實的消息,說吳太後把喬優優也帶去了豐城,說是要喬優優陪伴太後和喬太妃,得到了燕王的許可。
京中都傳說,吳太後也希望喬優優能嫁給燕王,如此一來,正好彌補之前的緊張。喬優優真是個恰當的人選。
聽到這個消息,清泠隻是小心看著清沅的臉色。
清沅入夏之後就好像有些疰夏,茶飯不思,消瘦了些。見清泠小心翼翼的樣子,她反而淡淡笑了,道“這些傳聞,聽聽就罷了。事情還不知道會怎樣。”
清泠說“萬一……”
清沅道“萬一是真的,那不也挺好?”
她對喬優優有所了解,是個聰明妥當的。應該知道怎麼在太後和燕王之間平衡。
清泠點點頭。她想燕王快點讓姐姐死了心也好,長痛不如短痛,就怕藕斷絲連,日日都是煎熬。
清沅到底有些撐不住,終於病了,隻能臥床休息。
她一病,私塾也關門休息。
隻是夕露巷的動靜不少人都在看著。私塾突然關門休息,立刻就有人上門來探病。
先來的舅媽,來照顧了清沅兩日,她一見清沅臉色就心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的姑娘,怎麼瘦成這樣了?那時候剛從大理寺出來時候,也沒這樣呀!”
清沅隻道是天氣緣故。
白氏就道“你年年都要去消夏的,今年沒去涼爽地方,可不就受不了了?這宅子說是不錯,但到底不能和國公府比。冰怎麼也不夠用的樣子?”
她一問出來就明白了,清沅如今不比往常,要維持這一院子的人的生計,還要維持私塾,哪能像從前那麼隨心所欲。
白氏又勸她回國公府,又說清沅如今連些像樣的衣服首飾都沒有,都要成京中貴婦的笑話了。
清沅懨懨道“她們要笑就笑罷……”
白氏回去之後,又讓人給清沅送了許多藥來,又讓人給夕露巷每天送冰來。
清沅病情好了些,能起身待客的時候,葉行高也來看她了。
他看到清沅的臉色,沒說什麼,隻勸她不要太辛苦了。
之前葉老夫人已經來看過清沅了,葉行高又來,清沅十分過意不去,就提起了葉小鸞的事情。
“小鸞近來如何?”清沅問,“在徐老先生那裡,可還習慣?”
她從大理寺出來,搬來夕露巷之後,當然不能讓葉小鸞再來這裡上課了——定國寺這裡人太雜。不要說葉行高,她都不放心小鸞來。
於是寫了封信,把小鸞推薦去了徐老先生那裡。讓她跟隨當世第一大家學字。
葉行高對清沅又道謝“你為小鸞費心了。這麼多事情還惦記她。”
清沅搖頭“隻可惜……她的期望可能要落空了。”
她說的是燕王妃的事情。
葉行高笑了笑,說“是啊。但是沒有辦法,小鸞到底太年輕了。是她的優勢,也是她的劣勢。”
清沅見他還不算太失落,輕聲問“你不生氣麼?”
葉行高道“我算對她儘力了。對誰生氣呢?”
他看向清沅,忽然道“你不會以為我會對你生氣吧?”
他搖搖頭“說實話。小鸞沒被選中,我雖然失落,但也輕鬆了許多。她若是被選中了,必然要周旋在太後和燕王之間。她還沒學會就要去應付的東西太多了。”
清沅也淡淡笑了“是啊。如今這樣也好。”
葉行高道“我就擔心她眼界高了,以後誰都瞧不上。”
清沅安慰他“不會的,她是個聰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