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人從廁所回來,剛進會議室,前後觀感對比十分明顯。
幾乎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許青焰身上,或有不解,或是疑惑、驚訝。所有神情彙聚成一個態度,重視。
落座後,許青焰想象中的衝突畫麵並未發生。
反而是一直笑麵佛的方處長起身,看向許青焰的眼神溫和。臉上的笑容不再那麼公式化,半開玩笑道。
“小許抽煙回來了?”
領導的臉色變化細微,心思全體現在語氣上。同一句話不同的語氣不同的意思,看得出遠近親疏。
“啊”許青焰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
他沒抽煙,剛剛抽煙的是甘文昌,兩人湊在一起站男廁外聊天。大概是被看見了,不過方處出去過?
“沒事,年輕人,有點愛好很正常。”方處長笑嗬嗬,“你這劇本寫的不錯,改一改都能出版了。”
“這不也是何處給機會,願意讓我試一試。”許青焰撓頭,裝作不好意思的模樣,朝著何國進的方向感激看了一眼。
他不認方處,反正就認定何國進了。也不管站沒站錯隊,畢竟不是何國進,他也沒機會從娛樂圈跳入文藝圈。
雖然這圈子烏煙瘴氣的事情也不少,但他有些人脈靠山。彆人說文藝圈很難,可許青焰並不覺得難。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何國進應該是副處。目前來看,和大腹便便的方處長應該也不是尿一壺的人。
“嗬嗬,長江後浪拍前浪。”方處繼續道,“小許,你換個位置到我這來怎麼樣?我有些問題”
不遠處的趙明遠,聞言不由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的轉頭看向方處長,既震驚又駭然,挫敗感頓時湧上心頭。
他舔了半天,也不見方處長有什麼表示。還以為這領導愛惜羽毛,結果現在卻當眾對著許青焰示好。
方處長這一番話起了決定作用,趙明遠終究還是沒有站起身。先前嚷嚷著的質疑,如今也直接當沒發生過。
如同狗隻會在自己的領地狂吠,當趙明遠發現事情遠超出自己的控製範圍之後,明智的選擇了閉嘴。
隻是在看向許青焰時,不甘的眼神化作了一道輕輕的歎息。
《我的團長我的團》他也看過,第一眼就發覺許青焰的文字有些粗糲。有些地方處理生硬,不夠完美。
但耐著心思看,他頓時起了抄襲的心。同時也意味著這劇本確實優秀,不過如果由他來寫,爽度會高一些。
那一瞬間,趙明遠心裡想了很多,最後也隻能低下頭。
“你看到哪了?”
“快看完了,確實有意思。”
會議室裡陸續傳來如此的對話,直到有人站起身忽然喊了一句。
“下麵呢?”
話一說出口,會議室裡頓時哄堂大笑。在座的都是文化人,隻有一兩個女領導,不免產生了歧義聯想。
“老孫,你下麵怎麼了?”另一個老編輯手裡正翻著頁,笑嗬嗬問道。
“怎麼個屁!看到關鍵處,給我斷了。”那人看著四十歲左右,戴著一個黑框眼鏡,看向場中的方處長。
“方處,小許同誌做事不地道啊,寫劇本怎麼光寫一半就來了?”
方處笑嗬嗬,“我還沒看完。”
說完,轉頭問他,“真是這樣嗎?”
許青焰聞言有些尷尬,“我以為過不了,畢竟自身水平有限這要是選不上,我費那麼大勁不是虧了嗎?”
聞言,在場人哈哈哈大笑,氣氛也變得融洽了起來。
姓孫那名小領導指著許青焰,無可奈何搖頭笑道。
“滑頭。”
“小同誌辦事活潑一些也是正常的,畢竟年輕人更務實一些。”方處打著圓場,又問許青焰,“剩下的能續上嗎?”
“能。”
“要幾天時間?”方處長又問。
許青焰聞言一愣,心道這是要把自己扣在這寫完才能走嗎?估摸著剩下的進度,他斟酌了一會後道。
“三天。”
“好!三天就三天!給你三天時間。”方處長打蛇隨棍上,“這三天你有一切困難都可以提出來,組織上會給伱解決。”
“是。”許青焰有些麻。
聞言,會議室裡一直老神常在的導演季仕安眯不下去了,下意識的轉頭看向方處長,方處是拍板的人。
這句話說出口,基本是直接內定了劇本了。
同時也意味著幾乎對趙明遠宣判了死刑,還是如此直接在大眾麵前宣布,對於趙明遠來說有些殘酷。
這是極其少見的一種情況,畢竟季仕安了解方處這個老狐狸。無利不起早的東西,現在這麼積極。
方老狐狸這是多看好《我的團長我的團》,想從中分一份功。
但話又說回來了,季仕安也挺看好許青焰這份劇本。文字粗糲但人設出彩,劇情飽滿真實,瑕不掩瑜。
而且一旦確定劇本,那麼意味著接下來幾天的工作輕鬆了。直接修改劇本討論怎麼拍就行了,不用浪費時間去討論。
說實話,這效率讓季仕安這個體製老油條都有些不適應。
另一邊,何國進低著頭專心看劇本。
哪怕他在翻看《我的團長我的團》時,同樣對劇本滿意。但真正聽到方處直接拍板時,心中仍舊感覺詫異。
在研討會的第一天,如此快速的拍板。在曆史研討會上也是少有的,除非劇本已經優秀到了某一個層次。
關於劇本,何國進還沒完全看完。但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個好消息。
在場一共二十多個人,十餘個領導,十餘個編劇。此刻他們內心都有些紛亂,冥冥中好像感覺見證了什麼。
整個下午,對於趙明遠來說極度煎熬。可以說,方處長的話幾乎是把他的臉直接反手扔進了垃圾桶裡。
可他不敢離場,也不敢甩臉色。
一直煎熬到六點,幾個領導準備回去了。趙明遠也順勢起身,悶著頭就要往外走,他受儘大辱,臉色鐵青。
然而,方處長叫住了他。
“小趙。”
“方處長,怎麼了?”趙明遠腳仿佛是踩在了水泥地裡,他轉頭強行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哦,沒什麼事,你的劇本很優秀。”方處長穿著深色的夾克衫,一手拿著一個黑色的保溫杯,笑嗬嗬道。
“我個人也很欣賞你的才華,這次劇本落選,你心裡不痛快吧?”
趙明遠臉色跟死了媽一樣,心裡怎麼可能會痛快。但麵對權勢老登,他還是隻能擠出接客的笑容搖頭道。
“是我自己不爭氣,領導已經很照顧我了。”
“誒,做人不能驕傲也不能妄自菲薄嘛。”方處長道,“不過,這次確實是小許的劇本略勝一籌。”
“唉。”趙明遠歎了一口氣。
“你也是老同誌了,不要總是唉聲歎氣的。”方處小聲道,“你老師跟我打過招呼,不會讓你太難看的。”
“這樣吧,小許畢竟年輕。他是劇本的主要撰寫人,同時也要幾個老編劇潤色修改,弄不好後期出版。”
“這也是一個鍛煉的機會,要看到人家的長處,避免自己的短處。有個方向學習,總比胡亂撞南牆要好。”
聞言,趙明遠下巴微張。
“可是,我跟許青焰私下裡有點矛盾”
“你說你,老毛病又犯了。”方處皺眉,又歎了一口氣道,“人哪有不犯錯的,知錯就改就好了。”
“你們年歲相差不大,有些事情說開就好。帶點誠意跟人家道道歉,說點軟話,小許未來潛力很大。”
說完,方處長拍了拍愣在原地的趙明遠,慢悠悠走遠了。
趙明遠想著方處剛剛的話,頓時有些渾身刺癢。道歉這不如讓他去死,他一個老資格給一個新人道歉。
這怎麼可
人陸陸續續走光,可笑的是陪他一起來的同行也走了。
迷迷糊糊,趙明遠也不記得自己怎麼開車回的家。他在書房裡坐了一整夜,把這輩子所有的屈辱事情想了一個遍。
終於在黎明破曉之際,黑著眼圈的趙明遠做出了決定。跪就跪吧,方叔總不能害自己,還是認栽吧。
投降一念起,頓覺天地寬。
天亮,在方處長的提議下,研討會繼續。並另外開辟了一個辦公室給許青焰使用,供其在三天內完成稿子。
在參與研討的同時,另一邊潤色和編纂也在進行中。不浪費一點時間,爭取把劇本和稿子全都趕出來。
上遊許青焰寫稿,中遊研討會討論,下遊編纂潤色。這是征得了許青焰同意的結果,他沒什麼反對的理由。
他習慣性抓大放小,不在意這種細節。
於是這台機器在上午的時間裡高速運轉,相比於昨天慢吞吞的讀稿再研討,效率達到了驚人的三四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