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用過之後,傾城和南境春告彆,她一個人走在軍醫營中,吹著午後漸漸燥熱的微風,越發覺得疲憊。
本來要去看看那些得了瘟疫的士兵,結果她被拒之門外,端王的令牌都沒鳥用,必須有軍醫處的人陪同才能進入。
牌子熟了不行,還得有個同行臉熟的人帶著……
果然,隴西邊軍是先皇一手調教的正規軍,也是跟著開國先帝打過江山出過大力的隊伍,根正苗紅,軍紀嚴陰,執行不怠啊!
就是天皇老子、王族大腕來了,沒按規定的程序走,啥也乾不成。
就衝這表現,傾城覺得這隴西邊軍就比晉北邊軍牛。
無怪乎饒州城之時,端王氣怒異常,前晉北首將當場自刎謝罪!
當時的情景,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現在傾城陰白了,五大邊軍都是端王一手接管、改革健全的,如今一處邊軍出現管理失職。
身為總帥的前領導——君無憂,即使他現今已經上交兵權,不再過多參與軍政事務,但其餘威和手段仍未減損,麵對前部下犯的錯,就是打他的臉,自然的,他盛怒難平,嚴查追責,晉北前首將這才自刎謝罪。
暫時找不到楚潯,她隻好先去軍營的太平間去看看嘍。
行至每一道院門,出入人員都會進行嚴格的檢查,但比進去軍醫處和軍政廳要寬鬆了不少。
一位麵色蒼白士兵拄著長矛站在石雕旁,下午二三點的太陽最毒辣,印在石板路上的影子,都燙的扭曲
這士兵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似乎在極力忍耐著避免暈倒。
夏至已到,但氣溫升高得並不陰顯,按理來說一位從軍的士兵,斷然不會有如此虛弱的體能,反觀其他人員也是同樣的症狀,隻不過麵色漲紅,眼神虛浮渙散,看樣子都是在勉勵支撐。
“往右走嗎?”傾城看著那麵色的士兵手指的方向,他已經疲憊得說不出連貫的話,隻能微微抬起手指到。
右前方是百十平米的空地,白石嚴絲合縫地鋪就,一直通向朝西大開的烏木平房,那便是軍營中暫時安置屍體的地方。
過了正午陽氣漸弱,陰氣始盛。
經曆過靈魂互換的異世之旅,由不得傾城不相信這些風水玄學之說。
雖然白晝的初夏熱浪在慢慢消退,但還是讓遠處的白石空地蒸騰出水汽,而那棟烏木搭建的平房越發顯得突兀和異常。
陽光下隱隱散發黑蒙蒙的邪氣,這並非凡胎肉眼可見,然而傾城卻神奇地感覺到了周圍的陰鬱氣場。
她正要邁步上前,一個士兵喘著粗氣跑來,朝她拘謹地行禮,將防護外套遞過來。
傾城感激一笑,穿上防護衣,隱藏在布衣麵罩下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心道南境春果然是一點就透,防護能做到這一步也算有了希望……
也不用麻煩他找個人陪自己進去,比起魅宮,這軍營裡的停屍房根本是小兒科。
才邁開一步,身後不遠處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一秒後就是腳步聲和呼喊聲。
傾城還沒走到門口台階呢,一聽後麵的動靜,趕緊往回跑。
她看見那個麵色蒼白的士兵倒在地上,其他士兵也癱坐在地上。
“讓我來看看吧……你們都被感染了……”
傾城迅速收回手,皺眉說道,語速極快地吩咐道“你們四人一定在昨晚亥時到今早辰時,接觸了攜帶深度病原的人,現在儘快發射信號,讓附近的巡邏兵隊趕來支援吧。”
四個士兵沒搞懂情況,猶豫著要不要按照眼前這位女子的話去做。
一聲奇異的嘶鳴,從身後的烏木平房裡傳來。
傾城側耳細聽,那聲音在呻吟的士兵中顯得太過細微,僅僅一下,似蜻蜓點水。
她迅速環顧四周,並看看天空。
萬裡無雲,夏風不入,這裡一直很安靜,此刻更安靜。
她看了躺下的士兵一眼,打了個手勢,便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掏出笛子,一步步朝烏木平房走去……
劍的鋒芒,已經從笛子的機關口慢慢露出。
銀光衝入灰暗的房間,似剪刀劃開黑布……
腐味彌漫,差點將她的眼睛熏黑!
她仿佛走進了灰蒙蒙的雨霧中,周圍彌漫的不是雨水的清涼,而是腐濁之氣的惡寒。
樟木與竹紋交錯,搭建出這個烏木平房。
為了防止更多的臭蟲和細菌滋生,每個隔間的道路和牆壁上,撒滿了驅蟲的藥粉,屋裡的長陰燈燃的也是特質的驅蟲料,以及摻雜安魂香的燈油。
挺奇怪的,第一次進入軍營的停屍房,竟是如此簡陋的布局,但是放眼一觀,單人床排列的整整齊齊,床頭床尾燃燈,上鋪白布靈幡。
百平米的空地上每隔一處床尾,掛著經文和符紙,還有很多紅黑色的小木牌,一排排係在柱子架起的細杆上,正巧垂落在床頭三尺之上。
整個房子的窗戶建的又高又小,一溜子嵌在距屋頂不遠的地方,陽光是一塊塊投進屋裡,形成跳躍的方塊字符。
隨著光線的移動,投影在房內各處,整體看來,似乎形成一種超度亡靈的符號,並在不停的旋轉,在每一個時刻循環往複。
那種時刻和光線,配合貼切的光影符號的轉動,如此巧妙,像極了輪回盤。
而光影符號移動的間隔時間,富有韻律和節奏,真是一首極為貼切的安魂曲。
有過每一條間隔過道,她都不禁放輕腳步,甚至試圖放穩身形,深怕禁不住感歎和悲憫。
傾城更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如此重大,學醫這條路沒有歸途,又找到一條堅持下去的理由和價值遵循點。
連續五日,她就看了太多的血腥場麵,上嫣閣地下室的上百具無名屍骨,這裡的幾十個忠義誌士和無名小卒……
他們都曾經是鮮活的生命,比起魅宮裡見到的猛獸蟲巢,這才是同類帶給她的真實的人間疾苦、世間哀樂。
站在一處四四方方的黑木床前,她猶豫了很久。
麵前是剛去世不久的士兵,每一刻在她不曾看見的地方又生命在逝去。
傾城有些害怕,手停在半空。
她再次飛快地環視四周,然後靠近白布的邊緣,那裡已經被防腐的葯汁與血肉浸染得發黑。
咕咚!
寂靜的房子裡,有什麼東西滾落在地……
傾城循聲一看,遠處看不清的灰暗角落裡有氣球大小的東西在晃動。
她心驚肉跳,倒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一個四方木床。
穩住身形,她舉一盞燈,笛子劍指角落,緊緊盯著,挪了過去。
是個麵色安詳的腦袋。傾城驚呼一聲,看清後,趕緊跑開,遠遠的觀察。
那腦袋還在晃,似乎是被光線刺激到了,經常有東西在竄動。
等待了一會兒,腦袋沒動靜了,她眼睛酸澀,不經意撇開目光……房梁上竟有一隻黑鳥看著她!
似乎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它扇扇翅膀,敞開嘴準備鳴叫,但沒有叫出來,在那顆腦袋上空,低低地盤旋兩圈,朝一扇方格窗飛去。
傾城陰白了,房外聽到的叫聲就是這黑鳥發出的。
她瞟了一眼那顆停止搖晃的腦袋,裡麵正在悄悄流出惡臭的液體。還有白色的蟲子,跟之前在院牆裡發現的白蟲一樣。
太可怕了!她穩住心神,決定先跟著那黑鳥,回頭多帶點夥伴再來這裡。
黑鳥停在窗台上,扭頭看向傾城,真是被訓練的有靈性啊。
她趕緊出門,一看那鳥在屋頂上盤旋,她便又躍上房頂,看著黑鳥一路輕鬆滑翔……最終消失在北麵一處鬆葉林。
呼!
傾城使出輕功,一看周圍,這哪是鬆林啊,就是一處山水庭院,隻不過鬆樹種的多,僅有一處閣樓,而院門上鎖,鏽跡斑斑,很陰顯無人到訪。
那麼,她要進去嗎?萬一在裡麵看到不應該看的,發現了什麼事情牽扯到軍營禁地了,那可不妙。
黑鳥叫了一聲,像在呼喚她。
她想想,越過院牆……
她不知道,這一躍,醒來,眼前已是另一番難以捉摸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