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哭得嘶啞,像隻待哺的蛙,不知食用了什麼四肢枯瘦卻腹部腫大。
楚一凡將他們接入府中,安排在東廂房。柳氏每日帶著孩子來請安,眼神總是怯生生的,直到月餘後,才敢提起城南的老父。
接來的老人少了隻腳,耳朵也背,看人時總眯著眼睛。楚一凡讓他在馬廄做事,每日送去熱飯。
柳氏常去幫忙喂馬,一來二去,竟與老人相處融洽。楚一凡看在眼裡,隻當是孝心所致,卻沒注意到老人瘸腿的傷疤,與當年行刺周員外的家丁如出一轍。
七月流火,柳氏突然病倒。請來的郎中搖搖頭:\"產後虧空,又染了暑氣,難了。\"
她臨終前拉著楚一凡的手,指著床邊的嬰兒:\"公子...靈一就拜托您了...\"
楚一凡望著孩子澄澈的眼睛,想起自己漂泊的日子,鄭重點頭:\"你放心,我會視如己出。\"
靈一的爺爺在五年後消失了。楚一凡派人尋遍全城,隻在馬廄找到半塊啃剩的麥餅——與他初到小城時揣的那種一模一樣。
他盯著餅上的牙印,突然想起柳氏臨終前欲言又止的眼神。但他沒說破,隻是將靈一接到主院,與自己的義子一同讀書。
五年後的秋天,楚一凡變賣了三頃良田,換來三封仙門引薦信。
他在城門口送彆孩子們時,靈一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楚伯伯,我爺爺到底去哪了?\"
他摸著孩子的頭,想說些什麼,卻隻化作一聲歎息:\"等你長大了,自然會知道。\"
災難在孩子們走後接踵而至。先是澇災衝垮了堤壩,接著是蝗災吞噬了禾苗。
楚一凡散儘家財開倉放糧,卻喂不飽越來越貪婪的人心。
那些曾跪在他麵前感恩的災民,漸漸開始抱怨粥太稀、米太少。
終於在一個雨夜,數百人舉著火把圍住楚府,喊著\"打倒為富不仁的楚扒皮\"。
楚一凡站在門樓前,看著昔日受他接濟的人砸開大門。義子從仙門趕回時,楚府已是一片狼藉。
義子紅著眼斬殺數人,奪回了部分產業,卻在楚一凡的嗬斥下收刀:\"義父!這些人忘恩負義,為何饒他們?\"
楚一凡望著滿地狼藉,隻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靈一是在楚一凡六十六歲生辰那天回來的。他已是仙門弟子,腰間佩劍閃著寒光。
晚宴後,他突然摔門而入:\"楚一凡!我母親和爺爺到底是怎麼死的?\"
楚一凡歎息一聲,看著眼前這張酷似柳氏的臉,緩緩道:\"你母親病故,你爺爺...許是回家鄉了。\"
\"回家鄉?\"靈一冷笑,\"我早已查明,我爺爺就是當年行刺周員外的家丁同夥,他不過是個被逼望風人,罪不至死吧?
他後來被你打斷腿,扔進亂葬崗!我母親怕我報仇,才在你麵前裝可憐!\"他拔劍指向楚一凡,\"你收留我們,不過是假慈悲!\"
楚一凡沒有辯解。他想起柳氏臨終前的眼神,想起靈一爺爺消失時的麥餅,想起那些砸毀楚府的災民麵孔。
當靈一的劍刺入胸膛時,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與初到小城時一模一樣。
義子從此頹廢,楚府被村民再次搶奪。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編造出楚一凡剝削佃戶、強搶民女的謠言。
當最後一麵院牆倒塌時,楚一凡的冤魂站在廢墟上,看著小城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仿佛他從未存在過。
夜風穿過殘垣,帶著一絲海腥味。楚一凡的魂靈飄向當年躲雨的染坊簷下,看見一個少年捧著空碗發抖。
這場景如此熟悉,像一個輪回的圓。他伸出手,卻隻穿過少年的身體。
\"是我情太濫嗎?\"他望著自己透明的指尖,\"還是這世道,本就是朽木之根?\"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敲碎了滿城月光。
楚一凡的魂靈漸漸淡去,唯有那聲叩問,還在故城的風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