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的第二年,無古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遣散了所有的女眷與幼小。
他給每位夫人都發了一袋金沙,而後跪在馬車前,滿是愧疚地磕頭說道:“是我無古無能,護不住你們了。”
最小的姨太懷中抱著繈褓中的王子,淚水潸然落下,滴在無古的頭盔上,輕聲說道:“大王,我們等您回來。”
此時,三千親兵守在山穀口,他們鎧甲上那曾經鮮亮的“吳”字漆,已然漸漸剝落。
無古站在斷崖邊,望著最後一批老弱婦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迷霧之中,心中五味雜陳。
突然,他猛地拔劍砍向身邊的巨石,大聲吼道:“都走!我無古一人擔罪!”
為首的校尉聽聞,毫不猶豫地撲通一聲跪下,鎧甲磕在石頭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堅定地說道:“末將等生是吳兵,死是吳鬼!”
山穀決戰那日,天剛蒙蒙亮,晨曦尚未完全驅散黑暗。越軍的喊殺聲如洶湧的潮水般滾滾而來,勢不可擋。
無古手中的刀已然卷刃,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汩汩流出。
他看見一個小兵被箭射中眼睛,卻依然毫不退縮,猛地撲上去,緊緊抱住敵人的大腿,張開嘴巴,竟生生咬斷了對方的腳筋。
“好樣的!”無古放聲大笑,笑聲中帶著血沫,“我吳軍兒郎,死也要站著!”
最後,三千將士背靠背站成圓陣,刀刃朝外,矛尖直指蒼穹,宛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越軍的弓箭手已然搭滿了箭,卻被眼前這視死如歸的氣勢所震懾,竟無人敢率先上前。
無古緩緩擦去臉上的血汙,突然,他唱起了吳地的民謠。那熟悉的旋律,仿佛帶著故鄉的溫暖與力量。
三千人聽到歌聲,紛紛跟著唱了起來,激昂的歌聲在山穀裡久久回蕩,驚飛了滿山棲息的飛鳥。
箭雨如注般落下時,歌聲依舊未絕,直至最後一個音符,被那殷紅的鮮血無情地淹沒。
無古的頭顱被送至越王麵前,就在此時,無古竟忽然睜開雙眼,一絲幽魂從眼中飄出。
越王見狀,大驚失色,從此一病不起。不久之後,越王駕崩,越國頓時陷入內亂,國內一片動蕩。
同年,無古的長子興兵而起,憑借著堅定的信念與無畏的勇氣,曆經三年艱苦奮戰,終於奪得大寶,國號仍為吳。
而在另一個奇妙的世界裡,楚一凡的魂靈從鼎爐中悠悠飄出,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仿佛掙脫了千斤枷鎖,渾身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爐壁上的符文還在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曾經那灼人的烈焰,此刻已化作點點流螢,圍繞著鬼九和毛球輕盈旋轉。
鬼九的白發上沾著些許爐灰,眉心的道紋卻比以前更加明亮,仿佛蘊含著無儘的智慧。
毛球則蜷縮成一團,爪子裡還緊緊攥著半塊燒化的塵跡——那可是它化凡得來的化形契機。
“主人,”鬼九緩緩睜開雙眼,聲音帶著鼎火淬煉後的沙啞,“你可知,無古為何能讓三千兵將至死不渝?”
他伸出手指,輕輕指著爐底的灰燼,語重心長地說道,“不是因為權勢,而是因為他把‘情’字,活成了百姓的飯食、士兵的刀鞘。”
楚一凡靜靜地盤坐在爐邊,腦海中回想起無古臨終前那爽朗的大笑。
那笑聲裡,沒有絲毫的怨恨,隻有一種釋然,像極了當年在小城拆毀楚府時,那些災民臉上所洋溢的瘋狂與解脫。
他終於明白,情,並非是束縛人的枷鎖,也不是傷人的利刃,而是如同鼎爐裡的火——既能冶煉出無比堅韌的精鋼,亦能在不經意間灼傷自己,關鍵在於如何去駕馭它。
這時,毛球打了個哈欠,爪子在爐底隨意地扒拉著,沒想到竟扒出了半枚玉佩。
玉佩上刻著一個“無”字,邊緣還有齒狀的缺口,仔細一看,正是無古兒時佩戴的那枚。
楚一凡輕輕接過玉佩,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仿佛能透過這枚玉佩,聽見困牛灘的風聲呼嘯,和南水之畔那激昂的歌聲回蕩。
楚一凡為此感到迷惑不已,這鼎中化凡本應是虛幻之事,如今卻實實在在地得到了無古兒時的玉佩,這又分明是真實的。
難道那漁村、周府、困牛灘所經曆的一切,皆為現實中真實發生之事?
楚一凡緩緩站起身來,身後的鼎爐漸漸隱去,化作點點星光,融入了那彌漫的晨霧之中。
鬼九恭敬地低頭行禮,毛球則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褲腿。隨後,三人一同朝著東方走去。
遠處那虛幻的山巒,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剛剛展開的水墨畫,正靜靜地等待著他們去書寫新的篇章。
而在未知之外的空間中,越國舊都的皇宮之巔,無古的長子正傲然站立,手中緊緊握著父親的佩刀。
刀鞘上的龍紋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榮耀與滄桑。
刀柄處,刻著一行小字:“情之所托,雖死無悔。”
他目光堅定地望向吳國故地的方向,那裡的百姓們正在努力重建家園。
田間地頭,又再次響起了那久違的歌謠,歌聲悠揚,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