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灑在閣樓簷角上,將青瓦映得泛白。
被推開的檀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閣樓內,青銅燈靜靜燃著,火苗紋絲不動。
身影身著素白長袍的背影,連發髻上玉簪傾斜的角度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老了…”
那人說著,說的卻不是自己,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木葉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傳進了耳朵。
百年…
上一次聽見這個聲音,還是百年前。
當初鐘萬爻來時,木葉都沒有這般震驚。
而麵對眼前人,這一句不知是調侃還是問候的話,卻讓木葉險些哭出來。
因為來人不是彆人,正是聖山上一代山主,天地間第二位聖人,無相生!
此時的無相生沒有木葉那麼大的情緒波動,或者說,半點兒波動也沒有。
緩步走到露台邊緣的棋盤前,撩起衣服下擺坐下。
“黑子還是白子?”
木葉聽著,喉嚨有些發緊。
深吸口氣,緩聲道:
“師父下棋向來執黑…”
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話,緩步上前。
衣擺掃過地麵時帶起細小的塵埃,在月光下如同飛舞的銀屑。
無相生抬頭,目光對上了木葉。
那張臉比木葉記憶中的還要年輕,眼角沒有皺紋,唯有眼神沉澱著比聖山曆史更悠長的滄桑。
食指輕叩棋盤,棋盤上隻剩下了縱橫十九道。
指尖輕點,一枚黑子入手。
“記得你以前總說為師棋風霸道…”
無相生落下第一子,“現在看看是不是以前那般…”
木葉盯著落在天元位置的黑子。
這不合規矩的開局是師父的標誌,當年師徒二人沒少為此詬病。
拈起白子時,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掐進了掌心。
“師父當年教導,規矩是給守規矩的人定的…”
白子清脆地落在星位。
夜空的雲翳忽然遮住月亮,棋盤上的光影頓時模糊起來。
無相生低笑一聲,第二枚黑子截斷了白棋的出路。
木葉注意到師父的袖口有暗紅色的紋路,像是乾涸的血跡,又像是什麼符咒。
或者,什麼都不是。
閣樓角落的陰影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他們的落子聲輕輕蠕動。
棋局繼續。
“記得你第一次來聖山嗎?”
無相生忽然問道,“在山門前哭了三天三夜,彆人都是哭著不想走,你是哭著不想進,最後還是你鐘師叔一壺熱茶給你騙了進來…”
木葉聽著當年的事,白子懸在半空。
這是師父慣用的手段,在棋局裡提起舊事擾亂對手心神。
但那些記憶依舊鮮活地湧了上來。
那年冬雪特彆大,凍僵的手指碰到茶壺時,銅壺上的夔紋烙進了皮肉裡。
沒拿住,然後摔壞了。
“師叔當時說,那壺茶就值三個銅板,所以容易壞…”
說著,白子落下時力道稍重,在榧木棋盤上留下細微的劃痕。
“我至今仍欠著鐘師叔三個銅板…”
局勢變化,如同當年那個雪夜裡。
無相生溫暖的手掌按在自己後心,渾厚的元力驅散了經脈裡的寒氣。
落子後,木葉忽然發現棋局走勢與百年前某次對弈驚人地相似。
那是與師父的最後一局棋。
當年是…
“你師弟最近如何?”
無相生的聲音打斷了回憶。
一枚黑子"嗒"地落在三三位,這過於淩厲的殺招讓木葉呼吸一滯。
“他走了”
木葉的白子倉促應戰。
“說有事…”
夜風突然變得急促,穿過閣樓的老舊窗欞,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燈焰劇烈搖晃起來,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山壁,扭曲成張牙舞爪的形狀。
無相生的手指在棋罐邊緣輕輕摩挲,玉質的棋子相互碰撞,像是某種隱秘的暗號。
“當年你也在吧…”
黑子切入白棋腹地,如同利劍出鞘。
“不用否認…”
沒說明,但木葉懂。
不知怎的,竟感到有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徒弟再大,在師父麵前也永遠同小孩子一般。
盯著棋盤,那夜的記憶帶著血腥味翻湧而來。
無儘的戾氣將元氏族人吞噬,慘叫哀嚎響徹夜空。
“聖山威名不容玷汙…”
白子勉強做活一片孤棋,木葉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無相生聽著,忽然笑了。
這笑容讓木葉想起山澗裡偶然閃現的磷火,明亮卻透著寒意。
黑棋的攻勢稍緩,轉而開始經營邊角,仿佛猛獸暫時收起利爪。
“你總是這樣…”
無相生的聲音裡帶著奇異的溫柔。
木葉聽著,開口道:
“棋也是…”
說話的功夫,棋盤上的形勢變得愈發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