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根骨躺在殿門兩側的青石地上,一金一綠,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金骨在左,如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表麵流轉著細碎光屑。
綠骨在右,形似人形卻通體晶瑩,內部封印著點點幽火。
它們的位置,恰如三年前那個雨天,金翅大鵬鳥與鬼王倚門而坐的間隔。
易年坐在另一側的門前,恍惚聽見有人喊"老三"。
那是他們給他起的綽號,因他年紀最小。
聲音如此真切,甚至能分辨出金翅大鵬鳥的爽朗與鬼王特有的不男不女腔調。
可穹頂明珠投下的冷光裡,隻有兩塊不會說話的根骨。
緩步向前,靴底碾過青石上乾涸的血跡。
蹲下身時,衣袍下擺掃起細微的塵埃,在夜色中形成金色的霧。
手指觸及金骨的刹那,一縷流光順指尖纏繞而上,在腕間化作羽毛形狀的光紋,又很快隱入皮膚。
"你…"
聲音出口便碎了。
因為到現在為止,少年都不知道金翅大鵬鳥給自己取了一個什麼樣的人類名字。
而他的妖獸名字,也不知。
同樣的,在這一刻,依舊不知鬼王是男是女。
這,算遺憾嗎?
易年捧起兩塊根骨,它們出奇地輕,輕得像兩捧陽光與兩縷夜霧。
這哪裡是根骨,分明是兩位摯友生命的拓印。
恍惚間往後退了一步,踢在了翻倒的竹簍上,聲響打破寂靜。
一包油紙包裹滾出來,散開露出裡麵碎成渣的桂花糕。
糕體已經乾硬,卻還能聞到淡淡的甜香。
油紙上歪歪扭扭寫著"謝恩公救命"。
易年看著,眉心皺了起來。
竟未察覺有人悄悄塞了這包點心。
之前隻顧打開竹簍裡麵的法陣,卻忘了外麵的空間。
可好巧不巧,九幽玄天掉了出來,這包桂花糕卻沒有。
易年保持著捧骨的姿勢僵在原地。
碎糕的甜香,鬼王臨終前對糖油果子的念叨,金翅大鵬鳥調侃"娘們唧唧"時嘴角溢出的金血,這些畫麵在腦海中瘋狂閃回。
忽然發瘋般扯開竹簍所有夾層,仿佛多翻出一塊糕點就能逆轉時空。
"原來…真的有…"
笑聲混著哽咽擠破喉嚨。
指尖沾到的糕屑在月光下瑩瑩發亮,像落在掌心的雪。
易年機械地將碎糕攏進油紙包,動作小心得像在拚湊打碎的瓷器。
若是半個時辰前,這包桂花糕掉出來該有多好。
現在,卻成了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
一陣穿堂風突然掠過。
易年抬頭,發現殿外風雪不知何時停了。
月光如銀瀑傾瀉而下,照亮了整片草原。
拿著根骨走到殿門處,漫天星辰撞入眼簾。
銀河橫貫天穹,北鬥明亮如洗,正是金翅大鵬鳥最愛看的那片星空。
"哈..."
嘴角扯出扭曲的弧度。
這一刻的星空完美得近乎諷刺,仿佛天道在故意演示何為"遺憾"。
生前想見的,死後都出現了。
生前想嘗的,死後才找到。
月光將易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影子手中捧著的根骨倒映在雪地上,竟隱約形成兩個並肩而坐的人形。
夜風送來遠處雪原的嗚咽。
易年低頭看懷中根骨,金綠光芒在月下交相輝映,像極了兩位妖王鬥嘴時法力碰撞的光效。
三年前也是在這座大殿,他耗儘青光救回了他們的性命。
三年後同樣的地方,他親手用自己的劍送他們上路。
起點與終點在此重疊,如同銜尾之蛇。
"為了自由出去...又為了自由回來..."
聲音飄散在風中。
當初兩位妖王隨他離開古境時,金翅大鵬鳥說想看看真正的星辰,鬼王說要嘗遍人間美味。
星辰見了,美味嘗了,他們卻自願回到這座囚籠般的古境,隻為不讓薑家喚醒那個恐怖存在。
所謂的自由,從來不是逃離,而是選擇。
八座龍雕突然同時嗡鳴。
易年回頭,發現穹頂投下的光斑不知何時已連成環狀,將地上血跡、碎糕與他的足跡圈在其中。
龍雕口中的明珠排列也變了,從直線變成首尾相銜的圓。
整座大殿仿佛在無聲宣告:這就是輪回。
兩塊根骨在掌心微微發燙。
易年緩步走向殿外拱橋,月光將他的身影投在冰麵上。
倒影裡,金綠光芒交織升騰,隱約化作展翅金鵬與幽冥鬼火的形狀。
倒影隨漣漪扭曲時,恍若兩位妖王在向他揮手作彆。
"這就是…造化弄人麼…"
站在拱橋最高處,草原儘收眼底。
月光下的雪原銀白一片,可哪裡還有金翅大鵬鳥翱翔的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