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的廢墟裡,塵埃緩緩沉降。
易年和周晚又並排躺在地上,身下是散落的奏折、碎木和瓷片。
頭頂是被打穿的屋頂,露出夜空中清冷的月光。
周晚仰麵躺著,胸口起伏,呼吸漸漸平穩。
抬起手,盯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指節,忽然嗤笑一聲:
"真武強者被我打成這樣,傳出去夠我吹一輩子。"
易年枕著手臂,嘴角還帶著淤青,聞言也笑了笑:
"吹,儘管吹,反正沒人信…"
忽然,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廢墟裡隻有木炭偶爾爆裂的輕響。
"病好了?"
周晚忽然開口,聲音低啞。
"好了…"
易年輕聲道,"就是治病的時間長了點兒。"
周晚"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他知道易年這半年的失蹤與失憶有關,也知道有些事不必問得太清楚。
"七夏在落北原…"
周晚頓了頓,"她很好…"
"我知道…"
易年望著屋頂的破洞,"回來的時候聽說了…"
月光從破洞灑落,像一柄銀色的劍,刺穿這片狼藉。
周晚深吸一口氣,開始說正事。
"北疆妖族虎視眈眈,北線十城的精銳全被拖死在落北原,龍尾關難民成堆,每天餓死的人比戰死的還多…"
聲音很平靜,像是在念一份無關緊要的軍報,而不是在描述一個王朝的崩潰。
"南方三州因為極寒天氣,莊稼全凍死了,難民湧向北方,沿途餓殍遍野。槐江州你應該也看見了,天虞山崩塌,太初古境降臨,妖獸橫行,民不聊生。"
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易年:"現在的天下,就是一盤死棋,無處落子了…"
易年沉默。
他這一路上確實聽說了不少,但遠不如周晚口中的消息來得準確、來得殘酷。
就是沒想到,自己離開半年,局勢竟然惡化到這種地步。
北祁和南昭,這兩個曾經雄踞大陸的王朝,如今就像兩艘漏水的破船,隨時可能沉沒。
而更可怕的是,萬妖王率領的妖族精銳正在南嶼集結,戰爭一觸即發。
一旦開戰,本就混亂的南昭將徹底崩潰。
"每天……"
周晚的聲音忽然有些發顫,"每天都有城池陷落,每天都有軍隊全軍覆沒,每天都有難民餓死在路上…"
"我試過調糧,可糧倉早就空了…"
"我試過征兵,可培養合格的士兵需要時間…"
"我甚至試過和談,如果妖族理睬的話…"
"我甚至想過遷都……可遷到哪兒?哪兒還有安全的地方?"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一聲長歎。
易年望著夜空,月光冰冷,星辰遙遠。
他知道周晚沒說錯,這就是一盤死棋。
北祁的國力每天都在消耗,軍隊在減員,糧草在減少,民心在潰散。
而敵人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強。
妖族、古境妖獸、江南叛軍、流民暴動……
每一樣,都在啃噬這個王朝最後的生機。
"我們還有多少軍隊?"
易年忽然問。
"北線差不多六十萬,南線十萬,禁軍五萬…"
周晚苦笑,"聽起來不少,可北線的軍隊已經被妖族拖住半年,死傷過半,南線的十萬要鎮壓流民,根本抽不開身,禁軍…嗬,禁軍連上京城都快守不住了…"
"糧草呢?"
"隻夠支撐三個月…"
"國庫呢?"
"快空了…"
周晚閉上眼睛,"估計再過幾個月,連官員的俸祿都發不出來了。"
易年聽著,沒再問。
答案已經很明顯,北祁,差不多已經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
兩人沉默地躺著,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像是給這兩具疲憊的軀體覆上一層霜。
月光偏移,照亮了禦書房牆上掛著的一幅殘破地圖。
那是北祁的疆域圖,如今上麵布滿了紅色的標記,每一個標記,都代表一座陷落的城池。
"易年…"
周晚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如果……"
周晚的聲音很輕,"如果這盤棋真的救不回來了……"
"沒有如果…"
易年打斷周晚,"棋是死的,人是活的。"
周晚轉頭看向易年。
易年望著夜空,目光堅定:
"活人,怎麼能被死棋困死?你忘了嗎,我最擅長的就是掀桌子…"
周晚怔了怔,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廢墟中回蕩。
"好!"
說著,猛地坐起身,"那老子就陪你把這盤棋掀了!"
易年也坐了起來,兩人相視一笑。
月光下,兩個滿身狼狽的少年,在這片象征王朝衰敗的廢墟裡,笑得像個瘋子。
因為他們知道,有些棋看似無解,但隻要下棋的人還在,就總有破局之法。
周晚瞥了一眼,易年臉上的淤青已經徹底消退,皮膚光潔如初,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而他自己手上的傷口卻依舊猙獰,指節處的皮肉翻卷,血跡乾涸成暗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