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陽城的夜,靜得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城主府最高的建築上,兩道身影並肩坐在飛簷翹角處,像兩尊凝固的雕像。
寒風掠過空蕩蕩的城池,卷起他們未束的發絲,在月光下交織成銀色的網。
藍如水忽然動了動,冰冷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
那是宋令關去年給她的生辰禮,青玉雕成的鯉魚,鱗片上還刻著"上善若水"四個小字。
如今玉佩還在,雕玉的人卻永遠留在了樂陽的雪地裡。
"冷嗎?"
木凡的手臂環過藍如水單薄的肩膀,掌心騰起淡淡的白光,是聖心訣的暖息。
黝黑漢子總這樣,明明自己的手也凍得發紅,卻總先想著給她取暖。
藍如水搖搖頭,發梢的冰晶隨著動作簌簌落下。
望著南方無儘的黑暗,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
落在劍峰下的院落裡,緩緩道:
"往年這時候,我都在搶師父的酒壺…"
藍如水的聲音很輕,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木凡的指尖顫了顫。
自己懷裡還揣著半包鬆子糖,是木葉生前最愛吃的。
每次下棋,那老頭總要把糖嚼得咯吱響,故意擾亂對手思緒。
不過師徒兩個誰也彆說誰,棋品都不怎麼樣。
藍如水突然起身,解下腰間的酒囊,轉身望向北方。
上好的"燒春"傾瀉而出,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的痕跡,酒香混著冰雪的氣息,莫名讓人鼻酸。
"師父,您喝吧…"
對著北方舉起空酒囊,月光穿過薄如蟬翼的囊身,在地上投下搖晃的光斑,像極了宋令關醉醺醺時蹣跚的腳步。
那個總愛藏酒的和藹老頭,再也喝不到徒弟倒的酒了。
木凡默默取出兩枚棋子,那是離開時拿的,怕師父悔棋不認賬。
黑子白子都是冰玉打磨的,觸手生寒。
可如今,那個會悔棋耍賴的老頭,再也不會把棋盤掀翻了。
"啪…"
白子落下,被藍如水接了起來。
夜風,忽然起了。
藍如水按著亂飛的衣袂,白子從指間滑落,在屋簷上彈跳幾下,墜入黑暗。
下意識去抓,被木凡握住了手腕。
"不用了…"
掌心有常年練功留下的繭,粗糙卻溫暖。
藍如水沒有抽回手,任由他握著,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些許力量。
"以前總覺得師父嘮叨.…"
木凡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厲害,"現在耳邊太清淨了,反倒不習慣…"
說著,從懷裡掏出那包鬆子糖,油紙已經揉得發皺。
藍如水拈起一顆糖放進嘴裡。
甜得發苦,還帶著淡淡的鬆香。
"我們能守住嗎?"
她突然問道,目光投向城外隱約的火光。
那是妖族的先鋒營,距樂陽不過三十裡。
木凡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城牆上的守軍正在換防,火把連成蜿蜒的長龍。
"能…"
他的回答斬釘截鐵,手指卻悄悄勾住了藍如水的袖角,像個害怕被丟下的孩子。
子時的更鼓從城中傳來,驚起了棲息的寒鴉。
藍如水忽然從袖中取出盞蓮花燈。
是民間放河燈祈福用的,紙做的花瓣已經有些皺了。
她指尖輕點燈芯,一縷青焰騰起,在風中搖曳不滅。
"師父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
鬆開手,河燈晃晃悠悠地飄向夜空,與漫天星辰融為一體。
木凡想起木葉常念叨的:世間萬物,皆歸塵土,唯有正氣長存。
可他現在寧願不要什麼正氣長存,隻想再聽那老頭嘮叨一句:
"臭小子,又偷懶!"
"看…"
藍如水突然指向北方。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拖著長長的尾焰,消失在群山之後。
與此同時,指尖的河燈也燃到了儘頭,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風中。
木凡的另一顆棋子叮叮當當滾落屋簷,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
紅著眼眶去抓,卻隻握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氣。
等最後一枚棋子也墜入黑暗,伸手撫上木凡的背脊,感受到掌心下的顫抖。
"我在這裡…"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木凡繃緊的肩線驟然鬆垮。
轉身將臉埋進藍如水肩頭,呼吸灼熱而潮濕。
藍如水輕輕拍著他的背,就像宋令關當年安慰輸棋的她那樣。
藍如水的頭也靠在木凡肩頭,青絲與黑發交纏。
兩個人,成了彼此最後的依靠。
新年總會到來,而逝去的人,永遠留在了昨天。
……
北疆的夜風裹挾著沙礫,拍打在殘破的柳族祭壇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龍桃坐在褪色的琉璃瓦頂,雙腿懸空晃蕩著。
這是在上京時養成的習慣。
周晚總說她這樣坐沒坐相,卻每次都會在下麵張開手臂,假裝要接住她。
"在看什麼?"
龍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這位本該統禦北疆的少主,此刻隻披了件單薄的灰袍,腰間懸著的妖刀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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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妹妹的目光望去,南方除了連綿的荒山什麼也沒有。
"今天過年…"
龍桃輕聲道,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的紅繩。
是去年除夕周晚給她係的,說是能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