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烏衣巷醒得比平日都早。
天剛蒙蒙亮,巷口的王婆子就支起了糖水攤,銅鍋裡熬著的桂花圓子咕嘟咕嘟冒著泡,甜香混著白霧在寒風中飄出老遠。
幾個穿新襖的孩童攥著壓歲錢,你推我搡地圍在攤前,鼻尖凍得通紅也不舍得走。
"初一吃甜,一年甜!"
王婆子笑嗬嗬地給每個孩子多舀了半勺。
對街的李鐵匠正領著兒子貼桃符,去年的舊符被風雪侵蝕得隻剩半截,隱約還能看見"平安"二字。
小徒弟舉著漿糊桶踮腳,不小心蹭到額發,惹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掩嘴直笑。
巷尾突然響起劈裡啪啦的爆竹聲,是張家藥鋪開了年市,夥計們正用竹竿挑著紅鞭往門外甩。
碎紅紙屑雪片似的飛起來,落在早起拜年的人們肩頭,像撒了一路朱砂。
生塵醫館的門板還閂著,簷下的燈籠卻已經熄了,因為昨夜忘了添油。
櫃台後傳來均勻的鼾聲。
周晚四仰八叉地蜷在狹小的空間裡,半邊臉壓著本泛黃的賬冊,墨跡在頰上印出"當歸三錢"的字樣。
懷裡抱著個空酒壇,壇底還粘著幾片梅花,昨夜喝到興起,非說要把龍桃最愛的這壇酒留個念想。
二樓吱呀一聲輕響。
千秋雪推開雕花木窗,銀發在晨光中宛如流瀑。
望著巷子裡嬉鬨的孩童,冰冷的眉眼微微鬆動。
西嶺的年初一,孩子們也會這樣圍著糖攤,隻不過買的是酥油茶和糌粑。
"吱——"
醫館大門被推開,寒氣卷著包子香湧進來。
易年拎著油紙包跨過門檻,發梢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東大街的蟹黃包…"
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包,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還是二胖哥的手藝…"
以前千秋雪在的時候,也沒少吃。
千秋雪如一片雪花般飄下樓,靴底踏在木階上竟沒發出半點聲響。
周晚也被香氣勾醒,迷迷糊糊去抓包子,被易年一巴掌拍開:
"洗手…"
三人圍坐在診病的方桌前。
這張桌子治過風寒,接過斷骨,如今堆滿了包子、醬菜和一壺粗茶。
"二胖這手藝是真不錯…"
周晚咬開包子皮,蟹黃的鮮香立刻溢滿口腔,"等哪天給他弄宮裡去…"
這回,是真的有關係了。
說著,話突然卡在喉嚨裡。
以前龍桃偶爾也會早起去買包子,回來就趴在這張桌子上等著人。
千秋雪小口啜著茶。
吃東西極安靜,連咀嚼聲都聽不見,隻在腮邊鼓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夾了個流沙包,金黃的餡料滲出來,在粗瓷碟裡積成小小一灘。
"後麵…"
易年剛開口就住了嘴。
"吃甜棗糕…"
千秋雪突然道,"年初一。"
這是她今早說的最長一句話。
周晚突然把醋碟推到她麵前:"蘸這個試試。"
千秋雪猶豫片刻,真的夾起包子蘸了醋。
酸味讓她微微皺眉,卻還是咽了下去。
"怎麼樣?"
"還行…"
早膳將儘時,千秋雪突然起身。
"走了…"
係緊腰間無雁,銀發在腦後紮成利落的馬尾。
易年放下茶盞:"去哪兒?"
"修行。報仇…"
"重建西嶺…"
晨光透過窗欞,在腳下投出細長的影子。
周晚張了張嘴,最終隻是舉起茶碗:"祝你成功。"
茶碗碰劍鞘,發出清脆的"叮"。
千秋雪嘴角微揚,這大概是她最接近微笑的表情。
醫館門開又合,冷風卷著幾片雪花撲進來,很快被屋內的暖意融化。
易年望著門外,銀發少女的背影筆直如劍,轉眼就消失在拜年的人潮中。
周晚伸了個懶腰,癱在大廳的長椅上。
這把老榆木躺椅是易年問診時常坐的,已經被磨出了包漿,此刻正吱呀作響地抗議著周小爺不安分的動作。
"我瞧這椅子也該換了..."
"換唄…"
易年泡了壺新茶,"你出錢…"
"那算了…"
易年聽著,搖了搖頭。
拎著茶壺走到門口,在那把更破的藤編躺椅前駐足。
熱水衝進茶壺,白霧模糊了平和的眉眼。
就這麼坐在門檻邊,看著巷子裡來來往往的街坊。
仿佛又回到了當普通大夫的日子…
日頭漸高,周晚打著哈欠起身:"得回宮了,那幫老家夥肯定堆了一堆折子..."
易年沒有應聲。
眯著眼看巷口的柳樹,去年被雷劈焦的老樁,今春居然抽了新枝。
"喂!"
周晚踹了踹躺椅,"走啊!"
茶壺嘴飄出的白霧嫋嫋上升。
易年往椅背上一靠,藤條發出熟悉的吱嘎聲。
但終究沒有起身。
陽光穿過烏衣巷的時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周晚的腳還抵在躺椅邊緣,靴尖沾著的雪粒簌簌落下,在易年衣擺上洇出幾點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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