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生輕輕搖頭,不再理會影子的嘲諷。
抬眸望向更遠的夜空,星辰在他眼中倒映出細碎的光。
影子見他不答,飄到他麵前,漆黑的麵孔幾乎貼上他的鼻尖:
"所以......"
它壓低聲音,像是在分享一個秘密,"你打算怎麼辦?"
無相生微微一笑,抬手拂過影子的"臉"。
手指穿透虛影,如同穿透一團霧氣:
"等…"
影子一怔:
"等?"
"幽泉到青山還需時間…"
無相生收回手,語氣溫和得像在討論明日早飯,
"他想釣魚…"
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光,"我總得看看他準備的餌,夠不夠香…"
影子沉默片刻,突然大笑起來。
笑聲在寂靜的山巔回蕩,驚起遠處幾隻夜棲的寒鴉。
"妙!妙啊!"
它拍著"手",身形因大笑而扭曲,"你這是要反將一軍?"
無相生不再回答。
轉身,踏著月光離去,素白的衣袍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影子晃了晃,如輕煙般消散,重新融回他的腳下。
唯有月光依舊,冷冷照著雪地上那一串漸行漸遠的腳印。
幾個起落間,無相生又回到了之前山洞所在的山峰,似乎沒了去青山的打算。
靜立崖邊,素白長袍被山風卷起,如一片將落未落的雪。
腳下,影子在月光中又扭曲了一瞬,然後和之前一般,如墨般流動,緩緩立起,懸於身側。
抬眼望向東南方向,也不知沒有眼球,甚至沒有眼睛,看不看得清楚。
良久,輕笑一聲,聲音出現。
"聖山如今,可真是熱鬨…"
無相生未答,目光也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聖山輪廓。
那裡曾是天下修士心中的聖地,如今卻因他的離去而分崩離析。
影子見他沉默,悠悠道:
"你一手扶持的聖地,如今卻成了笑話…後悔嗎?"
無相生終於側眸,眼底無悲無喜:
"聖地因我而立,自然也會因我而廢,何來後悔?"
影子低笑,漆黑的手指輕輕點向聖山方向:
"可那些追隨你的弟子呢?那些視你為神明的人呢?他們現在流離失所,有的甚至被仇家追殺至死…你也不在乎?"
無相生淡淡道:"修行之路,本就生死自負…"
影子搖頭,似惋惜,又似嘲弄: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忽然,影子的語氣一變,竟帶了幾分淩厲,仿佛此刻它才是"無相生",而站在崖邊的人反倒成了"影子"。
"你曾說過,修行者當以天下蒼生為念,可如今呢?你看看這片大陸,異人肆虐,薑家作亂,戾氣侵蝕大地…這些,不都是你縱容的結果?"
無相生微微皺眉,這一次,他的聲音竟透出一絲罕見的疲憊:
"異人一族隻求存活,薑家瘋狂但愚昧,他們不過是棋子罷了…"
影子冷笑,開口道:
"棋子?可執棋之人還是你嗎!"
無相生忽然抬眸,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而影子卻驟然柔和下來,仿佛方才的質問從未發生。
"元氏一族鎮守幽泉萬年,功德無量…"
影子輕聲道,語氣竟有些悲憫。
"可你潛入了幽泉,險些將他們全族困死…你心裡,可曾有過半分愧疚?"
無相生沉默片刻,終於開口:
"元氏愚忠,守著幽泉不過是徒勞…"
影子歎息,緩緩道:
"那是萬年…"
"那也是愚忠…"
"那木葉呢?"
這個名字一出,山巔的風似乎停滯了一瞬。
無相生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木葉。
他的徒弟,也是他親手殺死的人。
影子盯著他,漆黑的"麵容"竟能看出一絲痛惜: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都相信你是個好師父…"
無相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恢複平靜:
"他擋了我的路…"
影子搖頭,語氣忽然變得詭譎:
"不,隻是發現了你的秘密…發現你根本不是…"
說著,卻停了下來。
"所以他真的錯了嗎?"
無相生忽然笑了,笑容溫和如春風,可眼底卻冰冷如淵:
"對錯?這世間哪有什麼對錯?成聖之路,本就屍骨鋪就…"
影子亦笑,聲音卻忽高忽低,時而如聖賢教誨,時而如惡鬼低語。
"那鐘萬爻呢?你的三弟,從小與你相依為命的人…你重傷他時,他可曾問過你一句‘為什麼’?"
無相生的手指緩緩收緊,骨節泛白:
"他太聰明了…聰明到,不能活著…"
影子逼近一步,虛影幾乎貼在他身上:
"所以你就毀了他?那你們曾經發的誓呢?"
無相生不語。
山風嗚咽,如泣如訴。
忽然,影子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幾分蠱惑:
"其實…你早就失敗了,對嗎?"
無相生眸光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