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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連一塊能讓他辨認出過往、寄托哀思的石頭都沒能留下。
記憶中的一切,都成了指尖流散的雪。
“我記得這下麵…原本該有一條暗河…”
易年努力壓下喉間的哽咽,抬手指向東南方的一處凹陷。
那裡本應是瀑布飛瀉直下的位置,水流後方還有他和小愚夏天偷懶納涼的小平台。
如今卻隻有厚厚的、沉默的積雪將其填平,掩蓋了所有痕跡。
七夏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輕輕點頭:
“你以前說過的,說夏天瀑布後麵特彆涼快,水汽撲在臉上很舒服…”
“嗯…”
易年的嘴角不自覺地向後揚起,牽起一個短暫而虛幻的微笑。
“小愚總嫌夏天熱,逮著機會就溜到那裡,靠著岩壁打瞌睡,每次都被他養父養母揪著耳朵拎回去…”
“會重建的…”
七夏將身體輕輕靠在他堅實的肩膀上,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等這場雪徹底化了,天氣暖起來,等一切結束,我們就回來,重新搭房子,重新種上樹,把這裡…把這裡也儘量弄回原來的樣子…”
易年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伸出手臂,更緊地、幾乎是用力地將七夏摟進懷裡,仿佛要從她身上汲取一絲溫暖和力量。
他目光沉沉地掃過這片白茫茫的死寂之地。
他知道,有些東西,或許永遠無法重建了。
比如廚房裡那隻自己總是擦拭、總是鋥亮如新的銅茶壺,煮出來的茶水總是帶著一股特彆的暖香。
比如窗台上那幾個被經年累月的陽光曬出細密裂紋的粗陶罐,裡麵總是插著當季的野花或是幾根翠綠的竹枝。
比如每年春天,桂花樹下自己親手釀製、總是被師父和小愚偷偷嫌棄太過醇烈,卻總會在冬日圍爐時溫上一壺的酒…
那些浸潤了歲月、充滿了生活氣息的細節,那些獨一無二的觸感與溫度,都隨著那場災難,徹底湮滅了。
易年深吸口氣,從懷中極其小心地掏出一塊褪色破損的粗布衣碎片。
這是屬於師父的唯一一件遺物。
布料邊緣粗糙,還隱約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辨認的藥草氣息。
將這塊布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著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一步步走向山頂的鏡月湖。
鏡月湖依舊靜臥在皚皚雪色之中,湖麵早已重新冰封。
光滑如鏡,清晰地倒映著上方鉛灰色的、沉重壓抑的天空。
湖周的樹林消失無蹤,使得這片湖泊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加遼闊,也更加空曠寂寥。
易年沉默地站在湖畔,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厚厚冰層,直望向幽暗的湖底最深處。
然而,如今湖底空空蕩蕩。
曾經存在的、那片獨立於世外的竹園小天地,此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沒有結界運轉時特有的微弱氣息波動,沒有那片在結界內永遠搖曳的青翠竹林。
沒有竹屋,沒有黃草、沒有靜靜流淌的渾濁小河…
甚至連最細微的一絲空間扭曲的波動都感知不到。
那片承載了七夏全部童年與少年時光,後來也成為他第二個家的故園,仿佛從未真實存在過。
那些在湖邊聽雨打竹葉、在如水鏡麵前與瀟沐雨對話論道的歲月,此刻回想起來,飄渺得像一場遙遠而逼真的大夢。
易年的手輕輕按在冰冷刺骨的湖麵上,極強的寒氣瞬間順著指尖蔓延而上,刺得骨骼都在隱隱作痛。
他多麼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噩夢。
夢醒之後,他會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在外麵瘋玩到渾身冰涼,凍得滿臉通紅跑回家,然後看到師父坐在院裡,笑著搖頭問他:
“又去哪兒野了?”
但指尖傳來的唯有堅冰的無情寒意。
冰麵之下,隻有他自己模糊而孤獨的倒影,正沉默地、悲傷地回望著他。
他不甘心。
易年猛地閉上眼睛,將全部心神沉入識海。
強大無匹的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水,以他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極速擴散開去,細致地感知著這片天地間最微小的變化。
他感知到厚厚積雪下沉睡的蟲豸,生命體征微弱近乎停滯。
他感知到遠處陡峭山崖裂縫中,鷹巢裡幼鳥依偎著父母,抵禦嚴寒。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百裡之外,向陽山坡上第一滴冰雪融水正順著草葉滴落,彙入漸漸蘇醒的溪流。
可是,唯獨沒有竹園的氣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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