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邊的石碑還在,上麵的字已經模糊不清。
易年蹲下身,手指撫過碑文凹陷的刻痕。
如果當時直接把相柳殘骸毀去,而不是任其墜江…
或許幽泉不會現世;
或許東遠州不會化作死地;
或許師父不必以身進竹園;
或許竹園還在。
或許…
"後悔了?"
七夏問著,還不等易年回答,輕輕搖了搖頭,抓起一把碎石撒向深淵:
"沒人能預見未來。"
碎石墜入黑暗,許久才傳來細微的回響。
就像當初那個決定,時隔數月才顯露出它真正的分量。
崖下的離江不再奔騰咆哮,而是凝固成一麵巨大的冰鏡。
月光照在冰麵上,折射出幽藍的光暈,像是把整條星河都封在了下麵。
曾經湍急的江水、飛濺的浪花、震耳欲聾的轟鳴,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寂靜,連風聲都被冰麵吸收殆儘。
七夏的鳳凰翎突然發出輕微的顫鳴,尾端的金翎無風自動。
"有東西在下麵…"
按住短兵,眉頭微蹙。
易年凝神望去,隱約看見冰層深處有幾道陰影遊過,形如巨蟒,卻比蟒蛇大上百倍。
緩慢地蠕動著,在冰麵下留下蜿蜒的軌跡。
"相柳的怨氣未散…"
但終會散的。
沒有骨橋,斷崖成了之前的樣子。
易年不需要踩著鐵鎖過去,雖然已經沒有了。
攬住七夏的腰,元力在足底凝聚。
一步踏出,如履平地般踩在虛空之上。
七夏的白衣被氣流掀起,鳳凰翎的金翎劃出三道流光,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行至江心時,冰麵突然傳來"哢嚓"輕響。
一條裂縫如閃電般蔓延,瞬間擴散到整個江麵!
冰層下的黑影瘋狂扭動,似乎想要破冰而出。
易年加快速度,在裂縫抵達腳下前,穩穩落在了南劍峰的崖壁上。
回頭望去,冰麵已經重新凍結,仿佛剛才的異變隻是幻覺。
"看來這江…"
七夏收起鳳凰翎,"以後不能隨便過了。"
南劍峰的鬆濤聲傳來,帶著絲絲的草木清香。
易年最後看了眼對岸的北劍峰,轉身步入山林。
夜色如墨,南劍峰的青石小徑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易年與七夏踏著石階而上,山風掠過鬆林,發出低沉的嗚咽。
遠處,南劍峰的劍坪上仍有零星的練劍聲傳來。
劍刃破空的銳響,腳步踏地的悶響,偶爾夾雜著幾句低語,那是留守的弟子仍在夜修。
可易年知道,這裡少了最重要的聲音。
再沒有那個洪亮的大嗓門喊著"小兔崽子們練完這遍就滾去睡覺",也沒有酒葫蘆碰撞的清脆聲響。
更沒有那個胖乎乎的身影晃著身子從大殿裡溜達出來,一把攬住他的肩膀說:
"小師弟,陪老夫喝兩杯!"
宋令關不在了。
南劍峰的主殿依舊燈火通明,隻是再沒有那個總愛偷懶打盹的胖老頭歪在太師椅上。
殿前的石階乾乾淨淨,沒有灑落的酒漬,也沒有啃剩的雞骨頭。
一個值守的年輕弟子看見二人,剛要開口就被同伴拉住。
那弟子壓低聲音:"彆多話,那是易年。"
這個名字,讓聖山又愛又恨。
所以這些弟子和穀長青的選擇一樣,視而不見。
易年自知,也沒有進殿,繼續往南。
穿過南劍峰,主序閣的輪廓漸漸清晰。
那座巍峨的建築群坐落在聖山主脈上,最高處的止戈台在月光下如同懸空的島嶼。
易年停下腳步,恍惚間,眼前浮現出三道人影。
宋令關拎酒壺,一臉慈祥。
白笙簫冷冷看著,說不出的冰冷。
木葉花白的頭發,掩蓋不住那臉上的方正。
那是聖山鼎盛時期的"三尊",也是整座山門的定海神針。
如今,三把交椅空了兩把。
最後一把,主人也不知道去了何方。
易年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身影消失。
夜風送來零星的對話:
"北麓的防禦陣再檢查一遍…"
"傷員都安置在南方偏殿…"
"江南的消息屬實嗎?"
聲音斷斷續續,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知是哪位長老,暫時扛起了整座聖山的重擔。
易年最終沒有上前。
轉身走向下山的小路,衣擺掃過路旁的野草。
七夏默默跟上,鳳凰翎的金翎在月色下泛著微光。
山風突然變大,鬆林發出海浪般的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