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快,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幾步衝出指揮所,來到城牆邊。
更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打在他的頭盔上、肩甲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他的臉龐,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空。
雨,真的下了。
不是雪,不是冰雹,是雨!
是遲來了太久,本該滋潤萬物、帶來生機的春雨!
可是,它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落下?
在這個整座永安城都在燃燒,需要這場大火來爭取時間、阻隔敵人的時候落下?!
雨水迅速變大,從沙沙聲變成了嘩嘩聲,很快變得密集而急促。
火場上空蒸騰起巨大的、更加濃鬱的白色水汽,仿佛整座城池都在劇烈地出汗。
火焰依然在燃燒,但明顯能感覺到,那囂張的氣焰似乎被壓製了一些,爆裂聲不再那麼肆無忌憚,空氣中那股灼人的熱浪也開始混合進冰冷的濕意。
南風義僵立在雨中,衣服迅速被雨水浸透,變得沉重冰冷,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
雨水順著他剛硬的臉頰線條不斷流淌,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其他。
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再次摳入掌心的傷口,鮮血混著雨水,沿著指縫滴落。
他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瞪出來,裡麵充滿了極致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
被命運徹底嘲弄、拋棄的絕望!
一股冰寒,比任何刀劍更刺骨,從他脊椎最深處猛地竄起,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為什麼?
為什麼冷了這麼久,偏偏今夜回暖?
為什麼乾旱了這麼久,偏偏此時降雨?
為什麼…
連老天爺,都站在了妖族那一邊?!
這一次,難道真的連一絲活路都不給了嗎?!
可回應的,是更大的聲音,更大的雨。
劈裡啪啦!
雨點敲擊在士兵們冰冷的鐵盔上,發出清脆而急促的聲響,如同無數冰冷的指骨在叩擊。
迅速彙聚成流,順著盔甲的縫隙蜿蜒而下,浸透了內裡早已被汗血浸透的單衣,帶來刺骨的寒意。
衝刷著垛口上凝固發黑的血痂,將那些暗紅的罪惡與英勇混合著灰燼,變成汙濁的泥漿,沿著城牆粗糙的磚石表麵汩汩流淌。
原本乾燥的、布滿戰鬥痕跡的城牆地麵,很快變得泥濘不堪,每一次移動都會帶起粘稠的泥漿。
士兵們茫然地站立在雨中,仰著頭,任由這冰冷的洪流洗禮。
雨水打在他們的臉上,生疼,卻也無法喚醒更多的麻木。
混合著臉上的血汙、灰燼和或許還有未乾的淚痕,一起淌下,讓他們看起來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鬼魅。
而在城牆之下,那片依舊在咆哮的火焰地獄,正經曆著更為詭異和殘酷的洗禮。
巨大的雨點落入火場,瞬間被恐怖的高溫汽化,發出連綿不絕的、尖銳刺耳的“嗤嗤”聲!
這聲音密集得如同億萬怨靈在同時嘶鳴,甚至一度壓過了火焰本身的轟鳴。
白色的水蒸氣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和速度瘋狂地升騰而起。
不再是絲絲縷縷,而是如同厚重的、翻滾不休的白色怒濤,從燃燒的廢墟每一個縫隙中噴湧出來!
這些蒸汽與黑色的濃煙瘋狂交織、纏繞、搏鬥,形成一片龐大無比、不斷扭曲膨脹的灰白色霧靄,將大半個永安城徹底籠罩。
霧氣濃得化不開,即使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視線也被嚴重阻隔,隻能看到近處一些燃燒的建築在雨水的直接澆灌下,火苗明顯地矮了下去,竄動的火舌變得遲疑而無力。
“嗤——啦——!”
一聲巨響,那是一棟燃燒的木質結構的酒樓。
巨大的主梁在被雨水內外夾擊後,終於不堪重負,帶著無數火星和蒸騰的白汽,轟然倒塌下去,濺起漫天泥水和灰燼。
火,依然在燃燒。
雨水與火焰在進行著一場空前慘烈的搏殺。
火焰憑借積累的龐大能量和易燃物,仍在瘋狂地反抗,每一次舔舐都試圖蒸發掉落在身上的雨水。
而雨水則憑借著天地之威,無窮無儘地潑灑,冰冷地、固執地消耗著火焰的力量。
可以看到,一些火勢較小的區域,明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隻留下焦黑的殘骸和滾滾濃煙。
而在火勢最猛烈的中心區域,雖然火焰依舊囂張,但那衝天的火柱明顯矮了一截。
火勢蔓延的速度被強行遏製,燃燒的範圍被雨水一點點地壓縮、分割、孤立。
那翻滾蒸騰的、彌漫全城的巨大霧氣,不再是水火交鋒的自然現象,它仿佛擁有了生命和情緒。
扭曲,翻滾,無聲地咆哮,像極了無數冤魂在高溫與冰冷的煎熬中掙紮哀嚎。
凝聚成了實體化的絕望,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這一刻的春雨,不再是詩人筆下“潤物細無聲”的希望使者,不再是農夫期盼的、滋養禾苗的甘霖。
它來得太不是時候,太不合時宜。
冰冷,無情,精準地扼住了禦南軍最後的一線生機,將它徹底澆滅。
它帶來的不是複蘇,而是徹底的、冰冷的絕望。
仿佛連上天都背過臉去,收回了最後一絲憐憫,將冰冷的唾沫,啐在了這群掙紮求存的人間螻蟻身上。
火焰在雨水中頑強而又徒勞地堅持著,但每一個城頭上的人都知道,結局已經注定。
這場維係著最後希望的烈火,它的滅亡,隻剩下時間問題。
而當最後一道火焰熄滅,最後一絲白汽散儘之時,就是城外那些舔舐著傷口、積蓄著更瘋狂怒火的妖族,發動最終毀滅進攻的時刻。
可雨,越下越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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