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
冷冽的明月,不知何時爬上了中天。
孤懸於墨藍色的蒼穹之上,清輝灑落,卻絲毫無法與地麵那場人為的煉獄之火爭輝。
月光是冷的,安靜地、漠然地俯視著大地上的一切。
那皎潔的圓盤像一隻毫無感情的冰冷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永安城的燃燒與毀滅,無悲無喜。
南風義依舊靠著牆壁,半倚半坐。
極度的疲憊和精神上的巨大衝擊,讓他陷入了一種半昏半醒的麻木狀態。
火焰的光芒透過射孔,在他臉上投下搖晃不定的陰影。
無意識地,放在膝上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觸碰到了冰涼的胸甲。
一種異樣的濕滑感從指尖傳來,讓他混沌的思緒微微一頓。
他低頭看去,隻見玄鐵打造的甲片上,不知何時,竟然凝結了一層細密的水珠,在火光照耀下反射著微弱的光。
不是霜,霜是堅硬冰冷的粉末。
這是水,是融化後的形態。
南風義皺了皺眉,但接連的血戰和眼前的巨大危機,讓神經早已對許多細微末節變得遲鈍。
隻以為是火焰烘烤加之自己體溫的緣故,使得夜間寒冷的空氣在冰冷的金屬上凝結又融化,並未深思。
甩了甩手,將那點濕意摒棄,再次將沉重的眼皮抬起,望向窗外那片永恒燃燒的景象。
就在這時,一陣沉悶的、持續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隆隆”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聲音並不響亮,甚至被火焰的咆哮掩蓋了大半,但其特有的、綿延不絕的質感,還是驚醒了不少城頭上淺眠的士兵。
南風義也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瞬間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永安城東西兩側依托的險峻山脈。
在火光和月光的共同映照下,可以隱約看到,兩側高聳的、被冰雪覆蓋的絕壁上,有大片大片的白色正開始鬆動、剝離,然後沿著陡峭的岩壁加速滑落!
那是被永安城燃燒產生的巨大熱量影響而導致的山體積雪滑落。
規模不算特彆巨大,並未形成毀滅性的雪崩。
但那沉悶的轟鳴和雪塵飛揚的景象,依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自然之威。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城頭一陣輕微的騷動,許多士兵驚疑不定地抓緊了兵器,望向黑暗的山巒。
但在確定並非妖族新的進攻後,那極致的疲憊很快再次占據了上風。
騷動平息下去,沉重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呻吟再次成為主旋律。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
深夜來臨。
可天空,卻在無人察覺之際悄然發生了變化。
那輪冰冷的明月,不知何時被不知從何處彌漫過來的、薄紗般的雲層遮掩,變得朦朧而晦暗。
原本清晰的星辰,也一顆接一顆地隱沒不見。
天地間的光線陡然暗淡了許多,隻剩下地麵烈火,將低空的雲層底部映成一種詭異的、不斷翻滾湧動的橘紅色。
一名負責警戒的士兵拄著長矛,靠在垛口上,努力與沉重的眼皮抗爭。
忽然,他感到臉上一陣輕微的、冰涼的觸感。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把,指尖傳來濕潤的感覺。
不是雪花的冰涼輕盈,也不是霜的顆粒感,而是…
水?
他困惑地抬起頭。
然後,更多的冰涼點滴,稀疏地、悄無聲息地落下。
一滴,兩滴…
落在他的額頭,落在他的鼻尖,落在他乾燥起皮的眼皮上。
那觸感清晰無誤,是雨滴。
緊接著,他愕然地發現,天空中那輪模糊的月亮徹底消失了。
墨藍色的天幕被一種深沉的、均勻的灰黑色所取代。
那是一種飽含濕氣的、厚重的雲層,低低地壓了下來,仿佛就懸在燃燒的永安城上空不遠處。
雨!
開始隻是零星幾滴,試探性地、幾乎聽不見聲音地落下。
落在燃燒的屋脊上,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瞬間化為白汽。
落在城牆冰冷的磚石上,留下一個深色的、迅速消失的小點。
落在士兵們疲憊而滾燙的臉上,帶來一絲短暫的、令人困惑的涼意。
然後,速度悄然加快。
稀疏的雨滴變成了細密的雨絲,無聲無息地從漆黑的夜空中飄灑而下。
它們融入濃煙,穿過熱浪,執著地落向這片飽經蹂躪的土地。
雨絲越來越密,漸漸連成了片,發出了極其輕微的、沙沙的聲響,開始真正地試圖壓製那震耳欲聾的火爆聲。
越來越多的士兵被臉上、頸間冰涼的觸感驚醒。
他們茫然地睜開眼睛,伸出手,接住那落下的水滴,確認著這不可思議的景象。
“雨?”
“是雨?”
“下雨了?!”
低聲的、難以置信的驚呼在城頭各處響起。
士兵們掙紮著站起身,仰起頭,任由冰涼的雨水打在他們的臉上,衝刷著血汙和灰燼,流入他們乾渴灼痛的喉嚨。
他們呆呆地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看著那漫天飄灑的雨絲在衝天的火光映照下,如同無數根閃亮的銀線,連接著漆黑的天幕與燃燒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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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景,帶著一種詭異而淒涼的美麗。
臨時指揮所內,南風義也被外麵逐漸變大的動靜和那獨特的、久違的濕潤氣息所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