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之前,簷外雨聲淅瀝,如同天地間永恒的低泣。
簷下,易年和南北北各自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隔著一段沉默的距離,仿佛兩尊被悲傷凝固的雕像。
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燃燒的淡淡氣息,混合著雨水的濕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哀慟。
靈堂內燭火搖曳,將棺槨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更添幾分寂寥與肅穆。
沒有哭聲,沒有言語,隻有一種沉重到極致的寂靜。
壓得人胸口發悶,仿佛連呼吸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南北北抱著膝蓋,將下巴抵在膝頭。
紅腫的眼睛失神地望著院子裡不斷泛起漣漪的積水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或許是在回憶與二哥曾經的點點滴滴,或許是在恐懼未知的未來。
易年則背靠著冰冷的廊柱,仰著頭,目光沒有焦點地投向不斷灑落雨絲的夜空。
身體因為極度的疲憊而放鬆,但精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無數紛亂的念頭和尖銳的情緒在他腦海中瘋狂衝撞。
這短暫的死寂的安靜,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喘息。
易年知道,這平靜很快就會被打破。
一旦妖族設法繞過或者壓製幽泉,打通從永安城南下的通道,兵鋒直指臨淵城,那麼本就混亂不堪的南昭,將瞬間陷入更大的動蕩與絕望之中。
而自己…
又能做些什麼呢?
一個念頭,如同毒草般,在他心力交瘁的土壤中悄然滋生,並且迅速蔓延開來——
我是不是…
太沒用了?
也太傻了…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便再也無法遏製。
回想這些年,自己仿佛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像一個懵懂無知的棋子,深陷在一張巨大而黑暗的網中。
被薑家算計,連徒弟石羽也遭了毒手,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被萬妖王算計,北疆之戰看似勝利,實則隻是對方戰略轉移的幌子,如今南境烽火再起。
被神秘莫測的無相生算計,從他出現開始,似乎就預示著種種不幸,帝江之死,南嶼之亂,白欲曉師兄入魔…
背後都有他的影子。
一次又一次,自己仿佛總是慢了一步,總是落在敵人的算計之後。
雖然那個總是神神叨叨的老騙子曾經說過:
“百年的算計,哪裡抵得上千年的陰謀?”
試圖寬慰他,告訴他敵人布局深遠,非他之過。
但此刻,易年感受不到絲毫寬慰。
他隻知道,自己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本以為自己突破真武境界,擁有了傲視天下的力量,又成功平定了北疆之亂,挽救了北祁。
大陸的局勢應該會在自己的努力下,一點點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現在回頭看,這一切是多麼可笑,多麼…
無用!
帝江死了,南嶼妖族陷入內亂,平衡被打破。
白師兄墮入魔道,與自己兵戎相見,生死未卜。
青山,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那個心中的淨土,因為無相生而消失。
師父,也永遠留在了那裡。
最大的隱患跑了,帶著無數的秘密和隱患,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現在,永安城沒了,禦南軍沒了,南風義沒了…
妖族大軍壓境,南昭危在旦夕…
這一樁樁,一件件失敗和失去,就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在他的心上,帶來陣陣窒息般的劇痛。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無數的傷口。
空有一身真武修為,卻仿佛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也守護不住。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自我懷疑,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易年徹底吞噬。
就在易年沉浸在這幾乎要將他壓垮的負麵情緒中時,旁邊一直沉默的南北北忽然開口了:
“易年…可以…可以和我說說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哭過後的乾澀和一絲小心翼翼,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易年緩緩轉過頭,看向南北北。
那雙清澈的眼睛此刻紅腫著,裡麵充滿了渴望和…
恐懼。
易年懂。
她想知道她的二哥最後戰鬥的地方發生了什麼,想知道那些熟悉的禦南軍將士們經曆了怎樣的終局,卻又害怕聽到那些過於殘酷的細節。
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深吸一口氣,整理著混亂的思緒和沉痛的心情,用儘可能平靜的不帶過多情緒起伏的語氣,開始講述永安城的戰鬥。
從妖族的突然襲擊,到禦南軍的誓死抵抗,到巷戰的慘烈,再到北城牆的最終決戰…
他講得很慢,很簡略,刻意避開了許多過於血腥和令人絕望的畫麵。
然而,隨著講述,那些被他強行壓抑的記憶再次鮮活起來。
而伴隨著這些記憶一同浮現的,還有幾張熟悉而鮮活的麵孔——
那易個總是替彆人著想的張守常…
那個箭術超弱性子憨厚的胡塞…
那個沉默寡言卻事事用心的趙勇…
還有那個機靈懂事,以前總是搶著幫他乾活的小李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些他在禦南軍中結識的朋友,他們曾經一起喝酒,一起吹牛,一起訓練,一起暢想著打完仗後的日子…
之前因為戰事緊急,精神高度緊張,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想他們。
現在,在這寂靜的雨夜,在回憶起永安城之戰時,他們的麵孔卻如此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可是…
可是自己從趕到永安城,到最終城破,似乎…
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們…
一個冰冷的事實如同最殘酷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易年本就千瘡百孔的心臟!
禦南軍…
全軍覆沒了…
那麼,張守常、胡塞、趙勇、小李子…
他們…
他們…好像…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