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渡的第一場雨,來得悄無聲息,卻又帶著某種宿命般的必然。
起初隻是零星幾滴,冰涼地砸在人們的臉上、肩頭,在布滿塵灰的甲胄和衣衫上留下深色的圓點。
很快,雨絲便細密起來,連綿成一片朦朧的紗幕。
籠罩了巍峨的鋼鐵巨城,籠罩了喧囂忙碌的渡口,籠罩了江岸兩邊黑壓壓望不到儘頭的人群,也籠罩了那艘沉默的雲舟。
雨水淅淅瀝瀝,落在剛剛曆經了無數踩踏卻依舊被千秋雪強行穩固的離江冰麵上。
每一滴雨水都帶著初春微弱的暖意,落在極寒的冰上並未立刻消失,而是先凝結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冰珠。
但隨著更多的雨水落下,那細微的暖意便開始頑固地侵蝕著冰層的表麵。
冰麵不再光滑,而是變得濕潤、泥濘,發出一種細微的、持續的“滋滋”聲,那是冰在消融的聲音。
無數細小的水流開始在冰麵上蜿蜒流淌,彙入那些原本被凍結的裂縫,使其變得更加深邃。
離江,這條被強行挽留了時間的巨龍,正在雨水的衝刷下,緩緩蘇醒。
北岸,真的是無數的人。
剛剛曆經劫難踏上彼岸的南昭難民,負責接應和維護秩序的北祁軍士、官吏、誌願者,以及所有站在這裡的人,抬起了頭,望向了這場雨。
沒有人說話。
一種難以形容的沉默,如同巨大的磐石,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望著江南,望著那片剛剛逃離此刻在雨幕中顯得模糊而遙遠的土地。
那裡是他們的故國,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那裡有他們熟悉的村莊、城鎮、田野,有他們無法帶走的祖墳。
有他們破碎的家園,更有…
無數沒能來得及逃出來的人。
父母、妻兒、兄弟、朋友……那些因為距離太遠,因為行動不便,因為種種原因而被困在南昭更深處的人們。
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是否躲過了妖族的屠刀?
是否在某個角落裡忍饑挨餓,苦苦掙紮?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場規模空前的大遷徙儘管已經竭儘全力,但最終能成功逃到北祁的南昭百姓,絕對不到原本人口的一半,甚至可能更少。
南昭太大了,妖族推進的速度太快了,而普通人的腳步太慢了。
那剩下的一半多同胞,他們的命運將會如何?
是被妖族殘忍屠殺?
是被擄掠為奴?
還是在戰火與廢墟中艱難求存,最終無聲無息地消亡?
沒人敢細想。
每一種可能性都帶著血淋淋的殘酷,像一把鈍刀子在切割著每個人的心臟。
這場雨仿佛不是落在江麵上,而是落在了所有人的心裡。
冰冷,而又沉重。
洗刷著北岸的塵埃,卻洗不淨那彌漫在空氣中濃得幾乎化不開的悲慟與無奈。
一種無聲的哀悼,在離江北岸蔓延。
人們隻是靜靜地站著,望著南方,任由雨水淋濕全身,仿佛這樣才能稍稍宣泄那無處安放的哀傷與愧疚。
他們得救了,但他們也永遠地失去了很多很多。
並且,不得不放棄了更多。
…
高處,千秋雪靜立雨中,銀發被打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維持著“千山雪寒”的法訣,冰藍色的光暈在她周身流轉,依舊強行穩固著百裡江麵,延緩著開江的進程。
她知道,隻要她還能堅持一刻,或許江南就還能有多一些人趕到江邊,就多一分生還的希望。
然而,現實的殘酷從不因個人的意誌而轉移。
“報——!”
一名北祁斥候渾身濕透,踉蹌著衝上江岸,聲音淒厲而急促:
“稟將軍!羽族和先鋒狼騎已翻過萬連山!距離江南岸不足五十裡!速度極快!”
這個消息如同驚雷,炸響在沉默的雨幕中!
所有聽到的人,臉色瞬間慘白!
五十裡!
對於羽族而言,不過是瞬息即至的距離!
完了…
江南那些還在趕來的百姓…
徹底沒有希望了…
不僅如此,更大的危機也擺在了眼前。
如果千秋雪繼續冰封離江,那麼這條堅固的冰麵將不再是人族逃生的通道,而會成為妖族直接衝鋒過江進攻北祁的坦途!
屆時不僅江南殘存的百姓必死無疑,連北岸這剛剛安置下來的難民,以及天中渡都將麵臨滅頂之災!
抉擇的時刻,到了。
是冒著北岸儘毀的風險,賭一個幾乎不存在的渺茫希望?
還是當機立斷徹底斷絕妖族的通道,保住北岸現有的成果?
答案,殘酷而清晰。
周晚、木凡以及所有北祁將領的目光,都沉重地投向了高處的千秋雪。
千秋雪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雨珠,微微顫抖。
片刻後,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猶豫,隻剩下冰冷的決斷。
然後,緩緩散去了手中的法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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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那冰藍色的光暈如同潮水般退去。
“呃…”
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強行維持如此大範圍的極寒領域又驟然撤去,對她的負荷也是極大。
隨著千山雪寒功法的撤去,天地間那被強行壓抑的暖意和雨水蘊含的融化之力,仿佛瞬間失去了枷鎖!
“哢嚓——!!!!”
一聲驚天動地的仿佛洪荒巨獸蘇醒般的巨響,從離江江心猛然爆發!
緊接著,連鎖反應發生了!
百裡冰封的江麵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鏡,瞬間布滿了無數巨大又深不見底的裂縫!
整條離江仿佛活了過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巨大的冰塊在洶湧的江水中相互撞擊、擠壓、崩塌、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