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已然看到卻無法規避,甚至需要由他親自來執行的殘酷“代價”。
但章若愚沒有被這駭人的話語嚇退,目光依舊沉穩地落在易年身上。
仿佛要透過那雙充滿痛苦與掙紮的眼睛,看清背後真正的症結。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沉重得幾乎能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因為我會親手殺了你們…”
易年的話語冰冷平靜,卻帶著一種宣告命運般的殘酷重量,沉沉地砸在船艙內濕冷的空氣裡。
可章若愚看到的,依然是那個他認識了十幾年的易年。
那個當年在凶悍馬賊的刀下,毫不猶豫出手,眼神倔強而勇敢的少年。
那個在小小青山鎮上,對著鄉親們永遠耐心溫和的小神醫,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草藥香。
那個為了平息北祁內亂,避免更多生靈塗炭,毅然踏入權力旋渦,最終登上帝位卻毫無喜色,隻餘沉重的年輕天子。
那個如今默默將整個天下的興衰、人族的存亡都扛在自己尚且年輕的肩膀上,獨自枯守在這孤舟之上,尋求那幾乎不可能之解的真武強者…
易年的氣息變了,地位變了,麵臨的困境也變了。
但那份深植於靈魂深處的善良,從未改變。
章若愚太了解他了。
所以,他不怕。
不僅不怕,長途跋涉而略帶風霜的臉上反而緩緩綻開了一個笑容。
那不是苦笑,不是強顏歡笑。
而是一種發自內心,帶著無比信任與理解,甚至有些釋然的笑容。
伸出寬厚有力的手掌,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帶著兄弟間特有親昵地拍了拍易年的肩膀。
動作自然,沒有絲毫的遲疑和隔閡。
沒有說話。
沒有問“為什麼”。
沒有說“我不信”。
沒有慷慨激昂地表示“我不怕死”。
更沒有試圖去勸說或反駁。
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個真誠的笑容。
一切儘在不言中。
我懂你的不得已。
我信你的選擇。
我接受任何可能的結果。
因為,我們是兄弟。
易年抬起眼望向章若愚。
他看到了那笑容裡的全部含義,那眼神中的全然信任。
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像是一把灼熱的刀子,刺得易年的心臟陣陣抽痛,比任何質疑和恐懼都更讓他難以承受。
幾乎是下意識地聲音輕得如同耳語般問道:
“你…不怕嗎?”
他問出了這句話,仿佛需要從章若愚那裡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來佐證這殘酷未來的真實性。
又或是…
渴望得到一絲哪怕微小的恐懼,來減輕自己內心的負罪感。
章若愚收回了手,笑容依舊掛在臉上,隻是眼神變得更加深邃而平靜。
迎著易年那雙充滿了痛苦與迷茫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
聲音沉穩而堅定,在這淅瀝的雨聲中清晰地響起:
“怕什麼?”
“怕死嗎?這世道,誰能保證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陽?死在妖族手裡,死在亂軍之中,或者…死在你手裡,有什麼區彆嗎?”
“或者說…”
章若愚的目光仿佛能看進易年的靈魂深處,“我怕的,是彆的…”
“我怕的是你找不到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切毀滅。”
“我怕的是你獨自扛著這一切,最終被壓垮…”
“我怕的是…到了最後,連一個能陪你走到最後、能理解你選擇的人都沒有…”
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低沉而有力: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路,哪怕是條絕路…那至少說明還有路可走…”
“至於這條路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章若愚再次拍了拍易年的肩膀。
這一次,動作輕了許多。
“兄弟我陪你一起扛…”
易年的眼眶,再一次不受控製地泛紅了。
但這一次並非昔日上京城外那般因極致憤怒與悲傷而引發的近乎失控的猩紅。
那紅意很淺,氤氳在眼底,像是被一層溫熱的水汽所籠罩,其中翻湧著的是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有感於兄弟毫無保留的信任,有背負沉重命運的苦澀,更有一種深切的無法言說的愧疚。
易年就這樣望著章若愚,望著那張帶著憨厚笑容卻眼神無比堅定的臉龐,久久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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