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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傷的夏天(2 / 2)

那個夏天發生的第二件事便是,父親開始狠揍梅母親。每個晚上都揍。父親一邊騎在梅母親身上,一邊揍。父親揍得很有節奏。邊揍邊罵,你個,我讓你找。我躺在床上,想象著梅母親的樣子,梅母親一定咬著牙,眼裡說不定還有淚珠兒滾。

姚婆婆這才說,姓王的她也敢找,我就知道,遲早的事,你爹這個大頭,活該!姚婆婆又說,和德家的事你知道麼?

父親去上班,梅母親沒去,她的臉讓父親揍爛了。她紅腫著眼,站我麵前。我怕她說什麼,又想聽她說些什麼。站著站著,梅母親就一把把我摟懷裡,臉貼住我胸,哭開了。她的淚好猛,決堤似的,濕了我一大片。我第一次捧住了梅母親的臉,那張臉的確很特彆。

桔子有時住家裡,有時住廠裡。桔子一來,梅母親便變得少言寡語,目光躲躲閃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桔子一走,梅母親的話又多了,不管父親揍沒揍她,她都樂意把話說出來。梅母親最愛說的一句話是,誰讓你們長大,長大有什麼好?梅母親抓著我的手,讓我叫媽,我叫不出,梅母親急了,虎子我要你叫,叫呀。梅母親的樣子像是再不叫就沒機會了,她的臉已紅起來,抓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我還是叫不出,越這樣越叫不出。梅母親臉上變幻著顏色,被父親揍過的身子波浪起伏,求我的語氣哀怨極了,我紅赤了半天臉,梅——後麵便沒了。

梅母親像是被電擊了一下。

父親揍梅母親的頻率越來越高。父親像一根上足了勁的發條,一挨著梅母親,就突突地跳起來。父親有癮了。常常是在半夜裡,梅母親的喊叫信號彈一樣射過來。我不能睡了,大睜著眼睛,開始想一些事情。現在想想,那些事情豈是一個十八歲的小男人能想清楚的。父親不遺餘力,像個聲音製造專家,讓夜晚充滿各種各樣我不能接受的懸念。

梅母親越發對上班提不起信心,甚至有點憎恨了,更樂意做的事倒是從單位逃回來,鑽進我的屋子。那個夏天我對工作的期待已降到冰點,我把時光困縮在小屋裡,心情接近暗淡。梅母親一遍遍說對不起,說多了我便煩煩地叫一聲,不想聽呀!梅母親突地噤了聲,雙手絞在一起,比我還無助。

隻要一挨揍,梅母親就跑過來逼我叫媽。父親揍多凶,她逼多凶。我被她逼得沒退路了,她捏我、掐我、抓我,我被她弄得很痛,喉嚨裡那個字快要堅持不住,眼看要奔出來,可就是不奔。梅母親像是被我激怒了,突然地用力,十個手指深陷在我肉裡,身體極像蓄滿了水的池子,隨時都可能潰決。我張著嘴巴,我突然有了一種喊叫的欲望。梅母親的半個身子壓住了我,我的臉被她牢牢壓迫住,嘴巴呼出的氣息在她胸脯上蔓延。梅母親顧不得什麼了,一邊抓我一邊說,叫呀,叫!

我透不過氣來,我快要窒息。我狠足了勁,梅——

後麵那個字被她壓斷了。

叫呀,叫!

梅——

梅——

梅——

我一次次地,重複著、斷裂著、嘶啞著,就是叫不出。

梅母親急得要抓她自己了,她的手已經在抓她自己。我看見梅母親抓得很瘋狂,很要命。我罵自己,快叫呀,又叫了一聲,梅——

梅母親忽地就癱軟了。

那個夏天梅母親像是沉迷到什麼裡去了,父親不揍她的日子,她變著法子找揍。她一次次提起那個姓王的主任,父親不能不揍了。姓王的主任是這場戰爭真正的,隨時隨刻都在點燃父親。父親一揍,梅母親就越狠地抓我,我一叫,她又抓她自己。我們周而複始地重複,我們都陷在困境裡走不出,我們像是垂死的三隻羊,而要吞掉我們的狼恰好是我們自己。

終於我發現,梅母親在這種掙紮裡獲得的不是痛苦,她很興奮!

這是一個十八歲的小男人在那個夏天得到的靈感,我說過我十八歲了,十八歲的小男人是禁不住梅母親那種抓的。梅母親的身體遠在桔子之上。

我不無憂傷地想起桔子。

桔子好久都沒回來了,自從父親把梅母親赤條條揍進我們屋裡,桔子突然對這個屋不抱信心。

桔子突然回來,正撞上驚心的一幕。梅母親抓著我的頭,牢牢地貼在她胸上,她波濤般洶湧的胸嗆得我兩手亂抓。桔子聽到屋裡隻有兩種聲音。一種是我溺水般發出的呼救,梅——

一種是梅母親粗重而又急促的叫。

桔子驚了半天,忽然掉轉身,徹底走了。

憂傷無邊無際。很絕望地讓整個夏天處在悶騰騰的燥熱中。

救我的是姚婆婆。姚婆婆總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她看了我一眼,就斷定我的魂沒了。

勾魂喲——姚婆婆在巷子裡長長地吆喝了一聲。

桔子出事那天,夏天快要結束了。桔子是聽到和德妹妹的話後開始找我的。和德妹妹找不到我,她去了無數次和德那兒,她堅信我不會白吻她。她跟和德說,他都吻了我呀,他難道不想第二次。和德沒好氣地說,放屁!和德妹妹一急就把真話說了出來,當然,是我把他堵在巷子裡。和德妹妹不甘心地又說,我還想讓他吻,做什麼都行。和德在後麵罵,賤貨!和德妹妹開心地一笑,的確一副賤相。

和德妹妹找到桔子,她進不了我家。梅母親一看見她,就扮出一副吃她的相,她隻能找桔子。和德妹妹很誇張地把那晚的情景說給桔子聽,桔子一下跳起來,照準和德妹妹的臉,甩給了兩巴掌。

桔子開始找我。

他們都在找我,包括父親。父親終於意識到,是他把我逼出了這個家,他後悔當初沒聽我話,他差點把煤房燒了。

偷著笑的隻有姚婆婆一人。

她坐在巷子裡,心安理得地曬著太陽,望著一張張急惶惶的臉,終於忍不住惡作劇地笑了。

桔子出事的時候,我在姚婆婆家已住了好長日子。姚婆婆家兩間房,我本可獨享一間的,像和德那樣,姚婆婆不答應,非讓我睡她屋裡。姚婆婆的床很硬,姚婆婆不喜歡軟床。軟床有什麼好,腰疼,睡死在上麵都不知道。可我不習慣硬床,後來我才知道,是我不習慣姚婆婆。姚婆婆的身子的確很乾枯了,比樹皮還枯。姚婆婆一次次讓我給她抓癢。我一挨著她的皮膚就惡心。姚婆婆罵我,小時你咋愛抓?我說我十八了。八十也是我娃!姚婆婆這話說得很自豪,她一自豪身上就有了活氣,怪得很,我這才給她抓。手剛挨到姚婆婆身上,我就想起了桔子,想起那個月兒發光的夜晚,我一下用勁,姚婆婆疼得罵起來,你剝皮呀!姚婆婆打開我的手,很生氣地掉轉過身。夜色下看到她蒼老的身子,我忽然就想起梅母親。

憂傷再一次襲來。不是憂傷,是一種很折磨人的滋味。

桔子不該找和德。桔子一開始也不想。桔子跟和德幾乎沒有什麼來往,她從和德妹妹的身上看出了這家人的本質,很想遠離他們。是我害了她。如果我從姚婆婆家及時走出來,回到桔子的視野裡,桔子是不會上和德那兒的。桔子找不到我,隻能上和德那兒,她知道除了和德我再沒朋友。

桔子付出了代價。

誰也沒想到,害她的竟是那條黃軍褲。起初我們不信,認為純屬胡言,不料和德再三強調,她要不穿那褲子,我能麼?羊下城的警察恨死了和德,認為他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家夥,該吃槍子。和德還是堅持說,誰讓她穿那褲子,能怪我?

警察隻好讓桔子再穿一次看,桔子已經哭了幾天,眼淚哭沒了。她艱難地站起身,在梅母親的保護下換上那條黃軍褲。天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就連見多識廣的警察,也啞巴了。

桔子不是我們想象中的桔子,她讓整個羊下城抖了一抖。

那年月,誰敢把一條黃軍褲改成緊身褲,誰敢那麼裸展示自己,黃軍褲代表什麼,緊身褲又代表什麼?再說,就是把全羊下城的人召集起來,也不見得能做出這麼大膽的壯舉。

誰都覺得是桔子的問題,大問題。

儘管誰也私下裡承認,那樣穿的確好看,真好看,一下就把女兒家的身子看清楚了。

沒有人敢為和德說話,包括和德父母。警察很準確地定了性,強奸。

和德無所謂,他衝圍觀者呸了一口,牙齒咬著吐出一個字,值。然後奔赴刑場。

姚婆婆再一次向褲襠巷證明了她是獨具慧眼的人,和德,哼,遲早的事。這次沒人附和她,因為隨後發生的事讓褲襠巷啞了。

桔子自殺了。上吊死的。她把黃軍褲撕成碎條,結成一根美麗的繩子,我撫摸那根繩子時,那個夜晚的一切再次呈現出來。

夏天帶著很多傷感就要走了,對即將到來的秋天,我們誰也沒信心。梅母親再也不挨父親揍了,她把自己關屋子裡,整天不說一句話。父親因為很多事,也失去了揍人的興趣。唯有我,整天看著太陽,我已對太陽沒任何感覺了。

男人來了。男人的確矮,但胖,氣色說不出的好。他詭譎地衝姚婆婆一笑,徑直進了我家。梅母親恰好出了屋。梅母親瘦了,憔悴了,臉上的皺紋密密匝匝。梅母親總是不放心我,隔段時間就從屋裡探出目光,說,進來呀。我的身子在那目光裡使勁哆嗦,我一次又一次想起桔子。梅母親果決地走出來,要拉我進屋,剛一抬眼,就看見了男人。

梅母親呀了一聲,定住了。

那是夏天的最後一個日子,我記得很清楚。男人跟梅母親對望了一會,猛地抱在了一起。

姚婆婆說得沒錯,遲早要出事。男人果然是梅母親的男人,當年是走資派,鬥得沒法活,逃到了羊下城。現在男人不怕了。據他說,好日子很快要來了。

男人把父親叫了回來,他們三人坐在屋裡,說了一下午的話。我不知道那晚他們咋睡的,是父親跟男人睡一起,還是男人跟梅母親睡一起,但我相信,父親跟梅母親睡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那晚我跟姚婆婆睡一起。

姚婆婆說,虎子你長大了。

我的確長大了。

我長大後記住的第一件事,就是梅母親走時望我的那一眼,哀哀怨怨,淒涼極了。

現在我想,要是那天我不讓梅母親走,她會不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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