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山莊深處,一間布置得極為雅致舒適的房間裡,熏香嫋嫋。
左一坐在窗邊,手中捧著一卷書,目光卻有些飄忽地落在窗外那株開得正盛的梨花上。
他的臉色比起半月前被“請”來時,似乎更蒼白了幾分,帶著一種易碎的透明感,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消散。
距離他二十歲生辰,隻剩下不到一個月了。
一個月的時間,他還有機會與吳俊泉相見嗎?
答案是肯定的,他知道一定會再見。但他的眉頭皺起,沒有半分的開心。
房門被輕輕推開,南宮賽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玄色錦袍,麵容俊美卻帶著常年不化的冷峻,唯有在看向左一的時候,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才會泄露出近乎偏執的溫柔與擔憂。
“左一,該喝藥了。”南宮賽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這藥是他遍尋名醫配置的,雖不能根治早夭之症,卻也能勉強吊住元氣。
左一聞聲回頭,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溫和甚至有些軟糯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南宮賽,辛苦你了。”
他放下書卷,乖巧地接過藥碗,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將那苦澀的湯汁一飲而儘。
這幾日,他一直是如此“配合”。不再像被抓回來時那樣激烈反抗,也不再試圖講那些“不願連累你”的大道理。
他仿佛真的認命了,安心地待在這座精致的牢籠裡,接受南宮賽無微不至的照顧。
他會陪著南宮賽下棋,即使棋藝不精,被殺得片甲不留,也隻是撓頭笑笑。
他會和南宮賽回憶童年趣事,說起那些被遺忘的溫暖時光,引得南宮賽冷硬的嘴角偶爾也會微微上揚;他甚至主動問起關於“同命訣”的一些細節,表現出願意了解的姿態。
這一切,都讓南宮賽那顆被孤獨和執念冰封的心,一點點被撬開,貪婪地汲取著這失而複得的“溫暖”。
他終於感覺左一在麵對他時有了那股活潑的勁兒。
但他戒備依舊,因為隻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不能再冒險。
但左一偶爾流露出的一絲順從和依賴,卻能讓他心神搖曳,放鬆警惕。
“南宮賽,”左一放下藥碗,用絲帕擦了擦嘴角,狀似無意地問道,“修煉那同命訣,除了需要心意相通,還需準備些什麼?會不會很痛?”
南宮賽在他身旁坐下,目光緊鎖著他,聲音不自覺地放柔:“無需準備太多,關鍵在於儀式時,你我精血神魂的交融。服下那同命蠱時,痛……自然會有些,但我會護著你,絕不讓你承受太多。”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左一放在膝上的手,但左一卻恰好抬手去拿旁邊的茶杯,自然地避開了。
左一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他抿了口茶,輕聲道:“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或許……或許你說得對,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他抬起頭,眼神清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真誠看著南宮賽:“南宮賽,你將一半的壽數給我……我終究於心難安。答應我,修煉同心訣之後,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否則我即便活著,也不會快樂。”
這番話,如同最精準的箭矢,射中了南宮賽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房碎裂的聲音。
左一終於……終於願意接受他了!不是被迫,而是帶著對他的關懷和依賴!
“左一……”南宮賽喉頭滾動,聲音有些沙啞,“我保證。隻要你在我身邊,我絕不會有事。”他眼中閃爍著激動與狂喜的光芒,連日來的緊繃和懷疑,在這一刻似乎都煙消雲散。他甚至開始覺得,之前對左一的強硬手段,是否太過分了。
左一將他的反應儘收眼底,心中那份負罪感如同藤蔓般纏繞得更緊,但他沒有退路。
他笑了笑,轉移了話題,聊起了窗外的梨花,語氣輕鬆自然。
又過了兩日,左一提出想喝城南“醉仙居”的梨花釀,說那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味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懷念和撒嬌的意味。
南宮賽幾乎沒有猶豫,立刻親自下山去買。他想著,左一近來如此乖巧,這點小要求理應滿足,而且醉仙居來回至少需要兩個時辰,山莊守衛森嚴,左一內力被封了大半,料他也逃不出去。
然而,他低估了左一的決心,也低估了吳俊泉所授“天海訣”的神奇。
這幾日的“溫順”,不僅是偽裝,左一更是在暗中,以絕大的毅力和對內力精妙的控製,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衝擊著南宮賽設下的內力禁製。
就在前一天夜裡,那禁製終於被他衝開了一絲縫隙,雖然內力遠未恢複巔峰,但足以讓他施展輕功和一些保命的招式。
就在南宮賽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儘頭不久,左一臉上的溫順笑容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絕的冷靜。
他迅速換上了一套便於行動的深色衣衫,利用這半月來觀察到的守衛換崗間隙和巡邏盲點,如同一條滑溜的魚兒,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層層守衛,來到了山莊防守相對薄弱的後山懸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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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從這裡下去九死一生,但這是最快擺脫追蹤的路徑。沒有絲毫猶豫,他抓住早已探查好的堅韌藤蔓,縱身向下一躍!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身體在嶙峋的岩石間磕碰,帶來陣陣劇痛,但他緊緊咬著牙,憑借著恢複的些許內力和求生的本能,艱難地向下滑落……
當南宮賽提著那壇梨花釀,滿心期待地回到山莊,看到的卻是空蕩蕩的房間,哪裡還有左一的影子?
他手中的酒壇“啪”一聲摔得粉碎,濃鬱的酒香彌漫開來,卻帶著一種絕望的氣息。
“左一!左一……你騙我!你騙我!”
左一拖著渾身是傷、幾乎力竭的身體,終於衝出了那片危險的密林。他不敢停留,隻想儘快趕回左家莊,至少在生命最後的時間裡,再見親人一麵。
也再見公子一麵。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開玩笑。就在他踏上官道,以為暫時安全之時,一個亮麗孤傲的身影,如同月下凝成的冰雕,攔在了他的前方。
慕容歌。
她甚至沒有看左一狼狽的模樣,仿佛他的出現早在預料之中。她的目光平靜無波,直接開口道:“表哥,真的是你!方才二老跑來告訴我,我還不信呢。”
左一心中警鈴大作,強撐著站直身體,體內所剩無幾的天海訣內力暗自運轉。
“慕容三小姐,許久不見,恕左一有要事在身,不便敘舊,告辭。”他試圖繞開她。
“要事?”
慕容歌移步攔在他身前,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諷刺,“是趕著回去迎接你的二十歲生辰大限嗎?”
左一腳步一頓,臉色更白了幾分。她果然知道。
“我的事,不勞三小姐費心。”
“本來是不必我費心。”
慕容歌語氣淡漠,“我原已尋了個合適的‘幌子’,靈夜宮那小子白恨,年紀小,容易掌控。”
左一聽到“白恨”三個字便停住了腳步,因為此時的左一,已經知道這個名字對於吳俊泉的重要性了。
左一原本清澈的眼神忽然變得複雜起來,他喃喃道“白恨!白恨!”
慕容歌頓了頓,目光終於落在左一身上,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不過,你既然出現了,倒是更省事。你是我名正言順的未婚夫,那用你來擋皇宮選秀,名正言順,無人敢置喙。”
左一氣得胸口起伏,牽動了內傷,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咬牙道:“慕容歌!你說要進宮選秀,為何皇帝的旨意並沒有下到民間?”
慕容歌冷冷一笑,道“等到那個時候再準備,已經遲了!”
她不等左一再問,又接著道“我自然是有我的法子!”
“你把白恨怎麼了?”
“隻是把他抓到慕容山莊而已!左不過一個十歲的孩子,我能對他做什麼?”
不知是不是修煉無情訣的原因,慕容歌看上去總是不悲不喜,隻有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孤傲,反而使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質,散發著一種致命的魅惑。
自從上次吳原依點撥了她,她試著將那後兩句顛倒來煉,果然消除了她的魔氣。
她冰雪聰明,但凡練到不順之處,便都以此法來試,果然效果更佳。
而她也再沒有被這功法所影響心神。
“我一個將死之人,何須令三小姐如此費心。縱然你抓我去拜堂,也不過是斯君之罪罷了!”
“欺君?”慕容歌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眼神依舊冰冷,“比起被困在那金絲牢籠裡,搏一個虛無縹緲的榮寵,我寧願執掌慕容家,稱霸武林。至於欺君之罪?隻要操作得當,誰能定我的罪?一個‘病重’的未婚夫,足以堵住悠悠眾口。”
“而且!何來的欺君?如果拜完堂你還活著,你我行周公之禮也不是不可!若你有能力,在我的肚子裡留下一個孩子,也不是不行!”
“你簡直不可理喻!”左一被她的驚天之言愣住,但也被他高傲的態度激怒“我絕不會與你拜堂!你死了這條心!”
“看看你如今的樣子。似乎!由不得你。”慕容歌失去了耐心,輕輕一揮手,“黑白二老,帶我的好表哥回山莊。”
戰鬥瞬間爆發。
左一雖身受內傷,體力瀕臨耗儘,但憑借天海訣第二層“潮生”的韌性與精妙身法,竟在黑白二老聯手之下,勉力支撐了數十招。
他的劍光如同暗夜中流動的水銀,靈動而堅韌,幾次險象環生,卻總能於箭不容發之際避開要害。
“驚濤掌!”左一拚儘內力,一掌拍出,逼退了攻勢最猛的黑老,自己卻因內力反噬,喉頭一甜,鮮血自嘴角溢出。
白老瞅準機會,一指隔空點來,陰柔的指力擊中他左腿穴道。左一踉蹌一下,幾乎跪倒。
“倒是頑強。”慕容歌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訝異,但更多的是居高臨下的評判,“可惜,強弩之末。”
她終於親自出手。
沒有預兆,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左一麵前。
一股冰冷、磅礴、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威壓瞬間籠罩了左一,讓他感覺周身空氣都凝固了,動作變得無比遲緩。這就是“大道無情訣”的絕對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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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短短的數月不見,她的實力已經如此恐怖如斯了?
左一望著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驚恐。他的眼神深邃複雜,這一刻沒人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
這一刻,慕蓉歌似乎生出一種錯覺,眼前左一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但她想仔細探究時,卻見對方已恢複如初。
慕容歌全當自己看花了眼,想多了!
她伸出右手,五指纖長如玉,看似緩慢地按向左一的丹田。那一掌,輕描淡寫,仿佛不帶絲毫煙火氣。
但左一卻感覺如同被萬丈玄冰擊中,侵入體內的寒氣瞬間凍結了他僅存的內力,摧毀了他最後的抵抗。經脈傳來刺骨的劇痛,他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就在他即將狼狽地摔在冰冷的地麵上時,慕容歌已伸手扶住了左一癱軟的身體,讓他直接依靠在自己的柔軟的香肩之側。
左一意識模糊,最後看到的,是慕容歌那張絕美卻冰冷無情的臉。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左一蒼白如紙的臉龐,如同在審視一件即將到期的物品,忽然她的腦海中閃過那日她緊抱著他要他救自己時,左一那不知所措的模樣。
突然在她的心裡閃過一絲微小的漣漪,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