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修途一聽,站起身問道“你可確定?”
“千真萬確啊,我先前在我們當地鎖清堂的藥鋪當過跑腿的夥計,那個男人那一身衣服一看就是他們的人,想來地位應當是很高的,絕不是鎖清堂的掌櫃之類,他的衣服紋飾就算是沒眼力見的也看得出來絕不平凡,應當是落林胥北閣中的人。”
落林本就是本國唯一一處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地方,落林海域上有一常年與世隔絕的仙島,荒南島。荒南島的仙山上有一百年藥仙世家,胥北閣。
傳說胥北閣的先祖曾是皇家的皇子,後舍去一身榮華選擇懸壺濟世行醫製藥,他在仙人的幫助下尋得此仙島,島內靈氣環繞、得天獨厚,非常適宜種植草藥,於是就在此島開山立派,家人世代都在此鑽研醫術研製草藥,將製作出來的草藥運往各地的鎖清堂,供人采購。
胥北閣門下弟子不多,但各個精通醫術、靈修高超,一般的病症隻需要去當地的鎖清堂一看便好。若是遇到疑難雜症就要請出當地的鎖清堂掌櫃,至今還沒有遇到無法醫治的病症。
但是胥北閣的家主們常年與世隔絕,此島終年煙霧環繞,上麵還有數不清的迷陣,為的就是防止外來的人進入此島。本身落林就是一處難得的純淨之地,若有生人要入內便要請示胥北閣。而荒南島的靈氣更是渾然天成,外人常來去會將島內靈氣破壞,所以就謝絕一切客人,甚至連自家的仙修想與外界聯係都極其不易。
他們想要去胥北閣絕對不易。
“安蓂璃若是真的被胥北閣的人救走了,她極有可能還活著。”南風修途開心地抓著安蓂玖的手臂說道。
安蓂玖自然也是開心,連連點頭。
“可是幾位公子啊,要去胥北閣絕對不易,我幾乎沒聽過仙門中有誰去過荒南島,您幾位……”那人該想說的是“您幾位名不見經傳的仙修,恐怕是更彆想了”但是他很識相的沒有說出口。
南風修途好不容易看到點希望,見他這一說心中又是不爽,翻了個白眼,凶道“現在知道說話了?我剛才問你你為什麼不說!”
“你那麼凶我哪兒敢說啊……”
南風修途輕笑一聲,立刻抽出腰間的劍架在他脖子上,“說,這段話真真假假是誰教你說的。”
那人本來放鬆下來的臉立刻又繃緊了,神色比剛來的時候還難看。
南風修途蔑笑道,“你以為你在與誰講話?在這世上知道有青鸞銜珠冠的人不少,但知道它長什麼樣的卻是少之又少。而且此物你既覺得它價值不菲,又為何藏了這麼多年,偏偏等到雲埋殺人才拿出來?說吧,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那人麵如死灰撲通一聲就跪下來,“公子……公子,你放我走吧,何必為難我這樣一個普通人。”
南風修途不看他,冷言道“我說了,你若有半分假話……”
“我說,我說,我說,公子,我什麼都說。”那人“咚咚咚”地就給眾人磕了幾個響頭,“半個月前,就是雲埋殺人一事傳出來不久後,有一個人找到我,那人不知是男是女,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等熔泉會晤後就拿著這個發冠去極亂市出手,說賣來的錢也歸我。就是這樣,我真的沒有半分假話了。”
南風修途又問“那人為何找你?”
“我不知道,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但他極力想聯係起這些線索,又說道“那人叫我說這發冠是在我家旁邊拾得的,也許那人真的是在我家旁邊發現你們要找的那個人。”
他這話說完,安蓂玖又問“你家在哪裡?”
“我家就在落林與竇世山交界處。”
安蓂玖心一緊,竇世山就是同法門的管轄境地,安蓂璃從未去過那邊,即便在她出名後常常被約去比試也不曾遠離過混鈴。若她真的是曾經出現在竇世山附近,那麼隻有一個可能——她是被抓去的。
南風修途叫人把他送走後見安蓂玖情緒又開始不定,臉色也沉下來了,他有些難受。他對安蓂玖說“不如我們請卷仙首幫我們寫一封拜帖送去胥北閣,或許胥北閣會看在……”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話太不靠譜了,連個結尾都沒結就閉嘴了。
畢竟對於胥北閣來講,仙門之首又算個什麼,但這已經是南風修途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我有辦法。”
安蓂玖一抬頭,就看見塵藻淡笑著對他說。聲音平靜篤定,一定不是在與他玩鬨。安蓂玖瞬間眼裡的陰翳全無,他知道塵藻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
“落林的海域與汨淵相通,兩水交彙流動,怨念也會隨之流動,有時會經過荒南島,胥北閣就會邀等煙閣去幫忙解決,所以胥北閣對等煙閣還算客氣。兄長自十五歲以來,一直都是他去幫忙的。我現在去給兄長寫一封飛信,讓他給鎖清堂寄一封拜帖。”
塵藻說完就去寫飛信,南風修途趁著這擋空子對安蓂玖說“既胥北閣的狀況如此,我應是不能與你們同去了,你們千萬要萬事小心。我會安排速度最快的靈隼去送信,你趁著這幾日好好休養,身上的傷切要注意。”
安蓂玖應了南風修途,一顆心終於算是沉下了。
不足兩日飛信就傳回來了,安蓂玖和塵藻二人即刻上路。落林當地既不對外開放,進出不易,安蓂玖便除了麵具,拿上雲埋前去。
安蓂玖原以為塵墨會在回信中提到要注意的事項雲雲,可是塵墨什麼也沒提,隻叫他們路上小心,因鎖魔塔的結界還是不穩固,不能與他們同去,讓他們代他向牧閣主問好。
安蓂玖自啟程開始便一路懷著說不清的心情,一路都寢食難安,他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不明不白的預感,他覺得自己馬上就可以見到安蓂璃了。
這日他們進入落林境內時辰已過晚膳點,落林內倒是與彆的地方也沒太大區彆。安蓂玖之前聽眾人說起落林都帶著無與倫比的向往敬佩之意,還以為落林會是一處天宮一般的仙境之地。
當他們進入落林時就有人給他們遞出請帖,請他們前往一處指定地點,自有胥北閣的人在恭候他們。
安蓂玖的心愈發得揪緊了,好像自己的手正拿捏著心口,放下不知所措,捏緊心緒不定。他心裡不停地想著見到安蓂璃時要怎麼說,早知換一身好看點的衣服來……
“有點吵。”
安蓂玖一驚,反問“我沒講話吧?”
塵藻側頭笑道“你的心跳。”他從未見過安蓂玖如此窘態,被他戳穿後臉上更是一層一層地泛紅。塵藻問“你在怕什麼?”
“我什麼都怕,我怕見到安蓂璃,又怕見不到她,在那之前還怕萬一要是不小心破壞了胥北閣的規矩,人家不讓我們進門怎麼辦?”
塵藻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能明白他的感受,甚至十分熟悉。他淡淡地安撫道“有我在,你彆怕。”
安蓂玖最喜歡看塵藻這樣胸有成竹的說話,好像這世間萬物萬事就沒有難得到他的,他的神情比在路邊撿一片樹葉還要淡。但隻要他這麼說,安蓂玖就很放心。
“硯台糕。”
塵藻聽到安蓂玖深情一叫,立刻轉頭望向他,被路邊的花燈映得滿臉都是溫柔。
安蓂玖一個不小心心跳就跑漏了一拍,好在此時花燈正濃,也不大看得出他微微火燒的耳根。
硯台糕這樣可真好看……
安蓂玖其實是想跟他說謝謝的,但是突然覺得嘴生,說不出口。他暗自咬了咬牙,不曾想他說不出“對不起”,問不出“疼不疼”,就連“謝謝”二字也如鯁在喉。他不明白了,自己究竟在怕什麼,十一年前還是一條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好漢,一覺睡醒說話做事都束手束腳了起來。
安蓂玖暗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你可曾怕過什麼?”
塵藻淡淡垂目,露出了許久不曾見過的哀婉神色。但是他的語氣還是平淡,聽不出情緒,“怕過很多東西。”
“有什麼?”
塵藻見他追問,就不自覺地用牙齒輕輕咬著指骨細細想了起來,“幼時怕母親不在,後來母親不在了就怕父親不要我。父親留下我後,怕我做的不夠好不能讓他開心。父親開心後怕自己修行不夠努力,令兄長不滿意。好在修行尚可,後來怕拿不出刺魂,讓父親不喜歡。再後來……”塵藻的聲音越來越小,眉頭越鎖越緊,“再後來怕你醒不來,現在怕沒能護好你。”
安蓂玖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原以為塵藻會說蟲子或者鬼什麼的,沒想到他越說越沉重,說得安蓂玖的心臟都懸著不敢動。
塵藻見安蓂玖沒有說話,於是問道“你可怕過什麼?”
安蓂玖將這個問題在腦子的每一個角落過了一遍,好像有什麼答案在心底裡觸碰到了,突然一驚,他不知如何說出口才好。
塵藻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他,連眼睛都不曾眨過一次,他在等這個答案,好像是無論如何,無論等多久都一定要等到。
這時塵藻突然覺得自己頭發被人一扯,立刻伸手去阻止,卻不料方才的注意力全在安蓂玖身上,結果手上的紅繩也被順走了。那人從他身後翻了個跟鬥飛身到前方,手裡正舉著塵藻頭上的銀珠串子和朱砂紅繩。塵藻的頭發瞬時散落。本來塵藻走在路上就已是人人側目的大美人了,頭發一散如同披了一身的黑緞披帛,更是一瞥驚鴻。
“咦?居然是男的?”解開了塵藻頭發的少年看著塵藻說道。
安蓂玖正想把他手上的東西搶回來,隻見自己身後也飛上來一個人,束發帶也被扯掉了,也順走了他手裡的紅繩。
“這個也是男的。”安蓂玖眼前的人說。
安蓂玖一陣無語,對麵的二人主動遞上搶來的東西還給他們兩個,說道“對不住啊,方才和朋友在樓上喝酒,見你們兩容顏美貌,就都在猜是不是女子假扮男人,所以來確認一下。”
安蓂玖更無語了,但還沒說話,對麵就又開口道“你們兩個戴的是木梨花結朱砂紅繩吧?是雙龍城買來的吧?”
安蓂玖被他們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得有些不悅,但還是答道“是啊怎麼了?”
對麵兩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人說道“我是雙龍城生人,這個紅繩在我們那裡有特彆的寓意,原本是定情之物,傳說隻要親手給心儀之人戴上,便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們……”
對麵話未說完,塵藻毫不客氣地從對麵將搶過去的東西又搶回來,然後一把拉走安蓂玖,側目瞥了二人一眼,頭也沒回地說道“多謝。”
留下愣住的兩人揚長而去。那兩人被塵藻一瞥,心裡說不出是奇特還是害怕,生生將剩下的話都吞回肚子,再沒敢說半個字。
安蓂玖被塵藻拉著手走了一陣才回過神來,他稍稍有些尷尬地轉向塵藻,頭也不敢抬“硯台糕……我不知道……”
“幫我戴起來。”
安蓂玖的耳朵裡忽然闖進來一句溫柔的聲音,他以為塵藻或許會生氣,但是他的聲音偏偏溫柔又強硬地撞開了安蓂玖的胸腔。安蓂玖鼻尖一酸,咬著半唇。
塵藻一隻手輕輕扶著他的臉,將他的臉抬起。安蓂玖對上塵藻的眼睛,眼裡泛濫著令人無法不動心的溫柔,正迫不及待地湧進安蓂玖每一次的呼吸,幾乎要將他溺在其中。
“安蓂玖,幫我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