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光!
第二日安蓂玖醒來過早,想著塵藻昨晚醉成那樣,便讓他多休息一會兒,沒去叫他,自己在幾乎沒有人的街道上溜達了幾圈。混鈴人慵懶慣了,大家起得都不是很早,有些早餐店店甚至到中午才會開門。所以在這天才剛蒙蒙亮的時辰幾乎隻有路邊還未滅的星點燈光陪伴他。
他跑到城頭那家連著這麼多年每天都這個點起來做硯台糕的鋪子前,向老板買了兩塊正在屜中蒸騰還未開鍋的硯台糕吃,他邊啃邊走不自覺地就走到了竹染堂。
安蓂玖見守在竹染堂門口那兩位滄瀾門的小弟正打著瞌睡,就獨自翻牆進去,他本想做個“梁上君子”,在瓦礫上飛簷,但是無意中餘光瞟到了地上那隻老鬼破簍,他氣不過,便又飛身下去踹了一腳再走。
那隻老破簍大抵是真的太老了,骨頭又鬆又脆,安蓂玖這一腳明明是沒怎麼用力,但是那老破簍自顧自地跑去了一旁鋪滿圓滑小巧鵝卵石的綠藤蘿小徑上,還沒做幾個高難度動作就兀自自殺了。脆竹條散落了一地,碎成片片,直接打破了安蓂玖想要拿那竹條編蛟龍給塵藻玩的心。
安蓂玖癟了癟嘴,雖說他總是拿這老破簍出氣,但如今它與他作為竹染堂唯二幸存者,又以這樣的方式撒手竹寰了,他心裡倒升上了兩縷不舍之感。他將這些竹片儘量兜到一側埋起後便去了宗祠。
他本想上柱香,卻看見香爐上竟然又插了一隻新香,而且才剛點上!
安蓂玖出了一頭冷汗,他將心一沉,集中神誌觀察宗祠中與往常不同的地方,果然這屋內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馨香味,他猛然覺得這個人好像還沒離開。他小心翼翼地四處滴溜著眼神,用腳跟輕輕穩穩地踩地,手不自覺地將彆在腰間的劍握緊,隨時準備應戰。
安蓂玖先將四處的屏障查看了一遍,乎見有一處燭光一閃,此時無風,但那帳簾之後好像有什麼動了一下。他悄悄走過去,伸劍一撥,帳簾之後什麼都沒有。他正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另一邊的帳簾一下子衝出一個暗色的身影,直衝門口。
安蓂玖將雲埋隔著劍鞘一掌拍出,那人轉身抽劍一擋,隻見他果然是一身暗梧桐色的男裝,而且蒙著麵。趁著這個空檔,安蓂玖跑上去想抓他,但是那人反應極快,像條蚯蚓一樣躲著安蓂玖的出招繞著他翻滾了兩圈,一溜煙就消失在門口了。
安蓂玖在跟那人過招的時候看到了那人的眼睛,他覺得十分熟悉,好像見過不止一次。此人一路給他們線索指引著他們,他知道此人絕不簡單,便立刻隨後追了出去。
此時天色隻露了魚肚白,即便是在大道上大搖大擺著橫行都沒幾人會注意到,但那人有意要躲著人,便連屋簷都不走,隻往樹叢裡鑽。那人身材纖細柔軟,無論是怎樣的叢都攔不住他,而且他看起來熟門熟路,好像這條路線早已往來過多次。
但是安蓂玖不行,他對這樹叢既不熟悉,身形也沒有那麼纖細,才在叢中繞了個回合就已是暈頭轉向。他跑到一旁的道上緊盯著樹叢動向,一路跑一路觀察,偶爾有三兩個人路過都覺得他鬼鬼祟祟地好像在躲避什麼仇家。
安蓂玖緊追了兩炷香,將那人逼出樹叢至一處死路中,趁著天光還能看見障物旁的地上有他的影子。安蓂玖緩緩靠近,拔劍威逼道“出來!”
障物之後的人影動了動,踱出一個輕盈緩慢的步伐,安蓂玖心一緊,覺得好像不是同個人了。他一抬頭,果然,人影帶出來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而且是麵色不怎麼好的塵藻。
安蓂玖倒沒料到是塵藻,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驚訝這處,就在轉頭四處探尋著剛才那個人的蹤跡,他想不明白自己緊緊盯了一路是怎麼將那人跟丟的。
“你又想走是嗎?”
安蓂玖冷不丁地聽到這麼一句話立刻回了頭,他沒明白塵藻這話什麼意思,但聽這理直氣壯質問的語氣,心中有一小瓢的不悅被舀起。
“我?”
他有些不悅地斜視著塵藻,借著愈發變亮的天光,他居然看到塵藻半低著頭一臉委屈,紅著眼眶看著他,難怪安蓂玖覺得剛才恍惚間聽到塵藻話裡竟然有哽咽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這時連帶著看見他的表情,立刻不可思議了起來。
“你又想和當初一樣是嗎,當初你就留了一縷命魂給我……”塵藻委屈但是又倔強地一抬頭,臉上竟然有一道十分明顯的淚痕,他稚氣的聲音裡有些許埋怨“現在連這些都不留了是嗎?”一顆淚珠順勢從他眼角跌落,重重地砸在地上,瞬間炸開了花。
安蓂玖從未見過他哭,他一下子慌了神,驚訝地連嘴都忘了合上,方才的不悅被塵藻的哽咽一掃而空不止,他差點沒給這位祖宗跪下了。他連忙心虛似的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我……我來買硯台糕……”他空舉起右手才發現方才買的硯台糕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弄丟了。
他立刻上前拽著袖子細心地給塵藻擦拭著眼淚,雖然他早就換上了軟煙羅,但給塵藻擦臉仍然不敢用重力,他像對小孩說話般哄道“我發誓,我真的是來買硯台糕的。”他說完又覺得自己來買個吃的都要發誓也太怪了,但是看見塵藻這一臉不由分說還越來越委屈的小表情緊張得不行,又忙說“我帶你去看,我想起來了,我把買來的硯台糕落在竹染堂了,我真的沒騙你,我是追一個形跡可疑的人來到這裡的,你信我好不好?”
安蓂玖連哄帶哄地將塵藻帶回竹染堂,才到竹染堂前就看見走出來的溫辭涼。
溫辭涼在他還沒開口前就連忙說“我和修途收到你們的飛書就立刻趕回來了,我們方才去見過蓂璃,修途說要在那裡待一會兒陪她講講話,我便先出來了。此事實在駭人聽聞,你……”她皺著眉思前想後沒有說出下文。
安蓂玖最怕的就是彆人問他還好不好,好在溫辭涼似乎是懂他心情,便沒有說出來。他搖了搖頭,移開眼睛。
“可有線索?”溫辭涼輕輕地問道,似乎是這日還太早,怕驚到了誰的清夢似的。
這時南風修途也走出來了,他哭得亂七八糟,邊走還邊抹著淚,看到安蓂玖後卻極力忍住了。他撇過頭抽了抽鼻子,沉重地向安蓂玖走來。
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他不想問安蓂玖發生了什麼,也不想問胥北閣怎麼就毀了,更不想問安蓂璃是怎麼死的,他這一聲歎氣似乎都是蓋過了。
南風修途出來後,卷貝也跟著出來了,她看見他們都在竹染堂門口,眼中的淚也兜不住了,一轉頭急急說一聲“我去看看幸兒。”就匆忙走開了。
“接下來,你要去哪裡?”南風修途問道。
安蓂玖知道他的意思是問他要去哪裡找誰報仇,他搖了搖頭,但還是回道“橫雲山莊。”
南風修途與溫辭涼詫異地互看一眼,溫辭涼問道“可是我姐夫他們家的橫雲山莊?”
安蓂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昨日有人通知我們去橫雲山莊,原因未曾說明。不過禁令堂似乎的確是與此事有些關係。嫂子,你可知道橫雲山莊如今是做什麼用?”
溫辭涼想了想道“聽姐夫他們曾說起過,自楊夫人仙逝後,那裡便隻存放一些禁令堂世代的秘典與珍貴重要的東西,所以看守嚴密,一般不讓人入內,就連我姐姐也從未去過。”
安蓂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南風修途連忙說“可需要我們幫忙?此次我與阿涼回來就是打算來幫你們的。”
安蓂玖想了一下,雖然覺得稍微有些不妥,但還是說了“恐怕不便,但幸兒這些日子就有勞你們多費心了,她是我妹妹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了……”
溫辭涼聽後,又補充道“你放心,幸兒一直在我身邊,我在哪裡她就會在哪裡,無需擔心。”
南風修途見安蓂玖不答應,便又說了一次“橫雲山莊,我與你們一同前去。”
安蓂玖想起楊岩闌身上的圖騰、靈鏡引、還有那日安蓂璃在同法門上大開殺戒,死在巫千見身旁的苻山會仙修,這一切都尚不可知。他又看了看溫辭涼回道“不妥。”
溫辭涼心知肚明,不再勸說,隻是講“你們無論查到什麼,需要我們幫忙什麼,都不需要顧及任何。若是真的與禁令堂有關,我們絕不姑息。”
安蓂玖自然知道溫辭涼是怎樣的人,他怕的不是君瀾殿會包庇禁令堂,而怕的是溫辭涼不好對溫辭冰交代。
南風修途見安蓂玖這般出奇冷靜的樣子還是有些不放心,一把熊抱著他,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你千萬要好生顧著自己,若是遇到危險就逃,活著……最重要了”他將最後四個字加重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