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禾這麼說了塵藻倒是肉眼可見地冷靜了下來,他問“他走之前與你說了什麼?”
令禾答道“我們聽聞除了二楊還有彆的幕後之人一事後,我與他說’在我看來幕後之人或許是有意想讓安公子活下來,為的是讓他痛苦;但是卻想置小少爺於死地,這很難讓人不想到為的是讓你痛苦’。”
安蓂玖渾身仿若是被針刺了一般,連皮帶肉地被挑起來,他怔怔地說“你說得對,或許不僅竹染堂被滅門是必然的,就連我活下來都是必然的,我們的生和死究竟是在什麼人的一念之間……”他問塵藻“你有想過,誰最恨你兄長嗎?”
此事根本無需安蓂玖問出來,令禾在說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寒而栗,他動了動喉嚨有些抗拒這個想法,因為最牽著他的那條線索似乎還沒有觸及到。他惶惶不安地問令禾“還有呢……”
令禾看見塵藻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麼了,他一字一句地說“他去查了等煙閣的進出名冊——不錯,他翻的正是林玲瓏將林軒覺贖出的那一頁。”
此話猶如驚雷駭然落下,炸在塵藻的心口,他整個人都在發抖,但在轉瞬即逝後,他的臉上出現了詭異的駭人神色,身周開始凝固起不同於殺氣的一股煞氣,嚇得一旁的仙修腿都軟了,連南風修途看他的表情都帶著些許惶恐。他橫眉咬牙切齒道“那我們便在他之前了結此事。”
令禾見他這副神情不知是訓練有素還是正中下懷,隻露出了一個諱莫如深的微笑,不多不少,張弛有度。
“彆急,我們這就前去幫你兄長。”安蓂玖安撫道。
倒也是奇怪,一口茶功夫前還渾身帶煞的塵藻聽完這句話後竟然立刻就散去了,他換上一張帶著些許委屈的撒嬌表情理直氣柔道“但我兄長如今也是你兄長了。”
安蓂玖還沒反應過來,臉已經紅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看著周圍這麼多仙修門生家仆的,大家好像也都是在憋笑,有些人憋得臉都漲紅了也沒敢笑,怪彆扭的。
令禾脊梁骨一拔,為了掩蓋方才的震驚整個人都站得更挺了些。他飛快地撲騰眨了兩下眼睛,好像腦子中正在處理這段話語似的,但還是保持整潔的麵容,沒有一絲褶子。
南風修途看了看四周圍的人,見要是再沒人說些什麼,恐怕他們要憋死了,這不,在角落裡有個掃地的,來來去去就掃那一塊,整個人都在抖,想必憋得真的是很辛苦。於是他癟了癟嘴,轉移了話題“那如今我們該從何查起?”
塵藻想都沒想就道“參乩封呈村。如今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裡,是不去不可了。”末了,他又對令禾說“你先回等煙閣吧,待我們此事辦完就回去。”
令禾答一聲“是”便退下了。
“我與你們一同前去。”南風修途說道。
現在安蓂玖雖說靈力是恢複了,但是先前受的傷可不容小覷。加上塵藻剛召喚過怨念刺魂暴走一通,到現在還沒恢複,讓他再召喚刺魂也不現實。安蓂玖想想也好,有南風修途在若是塵藻再出現什麼意外也好能製止一下。
安蓂玖走前想要再去看看牧琑幸,便去了孩子們日常一同玩耍的地方。他隻在一旁的月洞門處遠遠地看著,見牧琑幸正拿著一本書端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旁邊幾個孩子在她身邊跑來跑去,時而動動她的頭發,時而不小心踩到她的裙角,她不急也不惱,有時候會和其他人一起玩一會兒,但多數時候還是在認真地看書。
他們從流水白回禁令堂的那日,安蓂玖對牧琑幸說“幸兒需要在此處再住幾日,待舅舅處理完事情後便帶你回家。舅舅答應幸兒,等我們回家後幸兒再也無須搬這搬那,好不好?”
牧琑幸乖巧地點點頭,對安蓂玖說“舅舅無須許諾幸兒什麼,也無須擔心幸兒,幸兒會在這裡乖乖的。”
禁令堂上下一致都誇牧琑幸乖巧懂禮,所有人都十分疼愛她,但安蓂玖還是擔心不止。就憑他對牧琑幸的了解也知道,這絕不是她的本性,不過是為了能夠尋得方寸一隅的安身而束著自己罷了。
三人隔日便即刻啟程前往參乩。
此時塵藻身上的龍鱗幾乎褪去,隻是頭發還沒恢複,他告訴安蓂玖,他的頭發若是不服藥便不會恢複成黑色,而身上所帶的藥在上一次召喚刺魂之後已經用完,需要回到等煙閣再服用才行。
南風修途帶了幾名滄瀾門的仙修隨行,眾人在禁令堂連著幾日心情都沉重得不行,一片氣氛低沉沉的,都沒有人敢大聲說話,對麵來人時打個照麵除了“節哀順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出了禁令堂,眾人一路上看看風景,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一開始還是緘默的一群人不一會兒就由南風修途帶頭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麵,好像又回到了萬裡堂修習之時鬨在一起的樣子。
“不是說封呈村是個怨念極大的地方嘛,可我看著與尋常的村鎮也無差彆啊,周圍的景色也是挺好。”安蓂玖極目眺望遠方封呈村所在地,自除了草鏽走到參乩境內便開始山清水秀了起來,路邊不再隻有石頭,還有一些沒見過的顏色綺麗的小野花,五彩斑斕爭奇鬥豔,即便沒有名目品種也毫不示弱,實在不像是什麼“怨念極大”的地方。
他們走著走著,南風修途突然拔劍,向前一指,神色中全是戒備,塵藻一揮衣袖擋在安蓂玖麵前,慌得安蓂玖趕緊將手按在雲埋上蓄勢待發,後麵的仙修們也紛紛抄起武器擺出備戰的架勢。
南風修途聞聲往後一看,見身後這麼大架勢被嚇了一跳,“哎你們乾嘛啊?”
“你乾嘛啊?”安蓂玖驚恐的看著他。
南風修途尷尬地把劍收回劍鞘中,撓了撓頭說道“我這不是要給你們講嘛。”
“你講就講啊,拔劍乾嘛,你想嚇死誰?”安蓂玖見南風修途還是這麼中二,就上前狠狠地拍了他一下。
他還記得小時候南風修途最愛帶著他們玩英雄遊戲了,他每次都要扮國君,帶領著他們打仗,衝鋒陷陣,還非要在泥地裡把自己的衣服滾臟,覺得這樣比較有英雄氣概。偶爾還要演演被捕之後寧死不屈的那種形象,蓬頭垢麵,一身汙穢,跪在地上將頭仰得老高,他說這樣才比較寫實。
安蓂玖就此嘲笑了他數次,“從古至今哪有國君親自帶兵上陣打仗的啊?”
南風修途抹了一把本就臟得烏漆墨黑的臉翹首慷慨道“我若不能以身作則保護我的子民,我的子民如何信任我!就算要死,敵人也要先踏過我的身軀!”說罷還能再推倒兩座敵人的“堡壘”。
南風修途一直都是這樣中二的人,沒有吃過苦,沒有遇過不幸的事,一直都順順遂遂,家庭和睦美滿,身邊的人也一直守護著他這顆中二的心。他小時候無論玩得多臟回去,南風老爺和夫人永遠都不會責怪他,反而迎上來問今天又當了誰,又演了什麼內容,如果不儘興,整個滄瀾門都會陪他一起演。
雖說南風修途和安蓂玖一同長大,吃的玩的都差不多,但有時候安蓂玖還挺羨慕南風修途的。南風修途比他還稍大點,但是心裡永遠住了個愛玩而且會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的小孩。而安蓂玖不太一樣,他從小是那種不太會做出格事情的乖小孩,後來被南風修途帶著野了起來,但還是心中有分寸和規矩,他做不到像南風修途那樣無憂無慮。
南風修途見自己嚇到他們了,便認真地解說起來“雖說參乩地處壺賑、草鏽與熔泉三地之中,但是完全無法與這三地相比。最開始參乩是收留異邦來的流民的地方,後來那些流民的子子孫孫長大後,有能者也不願留在那處土地貧瘠,資源匱乏之地,便基本離開了。如今剩下的都是一些無能老者。
“早期那裡疏於管教十分暴亂,參乩也沒有仙門願意入駐,強力打壓過幾次後倒是安穩了,隻是留下的那些不祥怨氣也無法驅散了。說來也是奇怪,這封呈村的怨念好像是自有結界一般,從不肆意流竄,可是也從未聽過有什麼人在哪裡設置過結界。後來你們也知道了,正如苕璽所說,有什麼不想埋的屍體都往那邊扔了。”
安蓂玖聽後想著,這結界一事他們三人中最了解的當屬塵藻了,便牽了牽塵藻的袖子,問道“硯台糕,你可曾聽過有自己會設結界的怨念?”
“未曾,但我見過一次。”塵藻回憶起來“就在我們初遇未遇之前。我本是要從另一條路過的,遇到一處空城,整個城鎮極其詭異。所有的怨念都像是繞著城鎮一般,將城鎮包裹起來,城中空無一人,怨念分布得也不均勻。怨念之外像是又有一層結界罩著,使其不能外泄,靠近時有很重的水中濕泥腥味。當日我急著趕路,無暇顧及,隻能換一條路,便是與你相遇的那條。後來我回去時特意經過那個城鎮,卻發現那裡再無怨念,就是一座無人的空城。”
南風修途之前有聽安蓂玖講過他們相遇的過程,他皺了皺眉,說道“從汨淵出來一共就隻有兩條路可行,一條是你本要走的,還有一條就是與安蓂玖相遇的。但你要走的那條路出此意外,看起來好像是故意將你導向安蓂玖走的那條路。”
塵藻答道“嗯,不錯,我當時的確有所懷疑,尤其是還有一事不尋常——後來我與安蓂玖一同上路,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水係妖祟,而且與那空城中的怨念一樣都有同樣的水腥味。”
安蓂玖趕忙拍了拍南風修途,“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年去萬裡堂之前,我與你說過要同你一起去的,但是我答應了彆人要先去周邊一個村中除祟,待我回來正好一起走。”
南風修途可記得這事,他百無聊賴地等他好幾日都不見蹤影,隻能委委屈屈地自己上路了,“記得啊,我左等右等不見你回來,以為你又不去,便自己先走了。”他連著幾日一直派門生去竹染堂問安蓂玖回來了沒有,後來乾脆自己坐在竹染堂門口等安蓂玖了,來往的人還打趣南風修途是竹染堂門口的活體石敢當。
安蓂玖回憶起當時,說道“我那次去除的也是水係妖祟,而且那水係妖祟的來源也是很奇怪,聽說是不久前才在那裡盤桓。但是那個村莊十分乾淨,長久都沒有怨念,也不知那水係妖祟為何會突然出現駐足。”
南風修途聽著眯起了眼睛,“這的確是太過奇怪,混鈴一帶水本就不多,出現水係妖祟實在不尋常。隻能說幕後之人為了布這一局實在’良苦用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