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哪有什麼阻隔,”董壽想了想,“也就禦史台的曹慎修,那就是個腐儒罷了。先前因為你李知府寫的那份奏報,他當堂折辱王相,王相讓秦公去說好話,反而讓他趕了出來。你說,他這不是找死麼?”
“可不是麼!說破天,這也是陛下授意的差事,哪裡容得他一個小小的禦史中丞指手畫腳?”李登府連連應和道。
“呐,接下來的事情,還靠你我共同用心。那曹慎修不需要管他!他如果知曉好歹,不摻和此事,倒也罷了;如若不然,陛下動動手指,準保讓他家破人亡!”
“說得是,說得是啊!”李登府的心掉回肚子裡,“區區一個禦史中丞,又能成什麼氣候!——來來來使君,滿上,滿上……”他斟了一杯酒,交到董壽手裡,“這酒可曾稱心?”
“稱心,稱心!”董壽連連稱讚,“不過,要說董某喝過最好喝的酒,還是那陳南府古井驛的井水釀就的,那可真是……”他想找出幾個文雅的詞來形容,可腹內草莽,饒是搜腸刮肚,始終無從尋覓,隻好連聲道“好!好!好!”
“那古井陳釀,是老天爺賞給陳南府的,咱這柔遠地界沒那個福分不是?”李登府諂笑道。
“說得是,無妨,”董壽又是一杯酒下肚,舌頭都不利索了,“李知府,真是,太周全,夠朋友,無怪秦公時常誇讚你。現在還隻是個區區邊郡知府,可惜了……”
“哎,都是為國為民嘛!”李登府故作姿態,“隻不過,卑職在柔遠也待了有些年頭了,正不知秦公是否願意提攜啊。”
“好說,李知府,”董壽醉醺醺地回答,“這次的差事做好了,董某自然會在秦公麵前幫你說話!”
“哎喲!卑職感激不儘……來,使君,再來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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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早開始,朱錦就和兒子朱嗣寧就已經在中軍大帳前,等候北疆按察使董壽的光臨。
朱錦已經五十六歲,須發花白,渾身上下顯露出令人敬畏的豪氣。他身長足有八尺六寸,與兒子朱嗣寧站在帳門,看上去,渾如兩尊門神。
朱錦麵色烏青,雙眼突出,左半張臉被一張渾金麵罩所覆蓋——這是他一代名將最為顯赫的勳章。
二十年前,父親剛剛去世,朱錦入朝,繼承了陽羅侯的爵位和從二品北疆節度使的官職。那年九月,就在朱錦還在徐徐趕回柔遠的時候,凜冬過早地到來,曼桓出其不意地南下,渡過柔遠河,迅速包圍了柔遠府。朱錦連夜馳援柔遠,以七千兵力對抗曼桓五萬鐵騎,從夜裡殺到天明,硬是殺得曼桓鐵騎人仰馬翻,铩羽而歸。
在這場戰役中,朱錦衝鋒在前,身上受了七八處傷;最可怕的一處在臉上,那是當時的曼桓王親自砍傷的傷口從額頭正中央劈下,沿著左眼眶,劃過臉頰,直達耳根,將一張臉斜劈成兩半,甚至傷及顴骨。
此役過後,英宗召見朱錦入朝,當著文武百官和太子——即當今洪善皇帝的麵,親自解開纏在他臉上的紗布,向百官和太子曆數陽羅侯的汗馬功勞。末了,英宗命令太醫署最好的太醫為朱錦療傷,並賜給他黃金十斤。
朱錦用其中的四兩黃金,打造了這一張麵罩,剩下的黃金悉數分給部下。陽羅軍感懷不已,至今還時常把此事拿出來述說。
二十年來,朱錦固守北方,曼桓再也沒有渡過柔遠河一步。相反,他還主動尋找曼桓軍隊,九戰九捷,威震曼桓王庭,留下了“金麵朱侯”的赫赫威名。不過,在曼桓人那裡,更多地是稱呼他為“金麵閻王”。
與朱錦相比,朱嗣寧卻是另外一番樣子。他的身材與乃父相似,高大威武,但麵龐白淨俊美,人稱“白麵書生”。隻是這書生名不副實,朱錦父子都沒有讀過書,大概隻能寫自己的名字而已。
何況,這個“白麵書生”看似文靜清秀,在曼桓王庭那裡,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五年前,他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率領輕騎兵五百人渡過柔遠河,侵入曼桓營地,揮刀斬下曼桓太子的頭。受此驚嚇,老曼桓王不久就死了;若非如此,吐也勒還不至於成為曼桓王。
因此,白麵書生朱嗣寧還有另一個彆號——“白麵閻王”。
此刻,這兩個令曼桓聞風喪膽的閻王,身著紅色戰袍,頭戴金冠,已經在大帳門前等候了將近一個時辰。
“怎麼還不來?”朱嗣寧不耐煩地問。
“稍安勿躁。”朱錦淡淡地答道。
就在此時,一騎飛馬從大營門的方向奔來,在朱錦身旁約束住。騎在馬上的是軍中一名騎都尉,他來不及下馬,就匆忙稟報“君侯,營門口那邊吵起來了!”
“怎麼回事?”朱錦問。
“是按察使董壽,非要坐馬車進營,五營校尉攔著不讓進,就吵起來了。”
“馬給我,我去看看!”朱嗣寧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