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千千!
四月初,天氣和暖,班主任張老師突發奇想,說大家平時學習太累,精神太緊繃,需要好好放鬆一下,於是,他決定組織一次春遊活動,目的地是蔡家溪,那裡有清澈的溪水和充足的柴火,非常適合出遊。
班主任把我們分成四人一組,不允許私自組隊,按照前後桌來分配,覃風揚、沈家山、佘湘湘和我剛好是一組。
我離家遠,沒有辦法帶食材,唯一的貢獻就是去小姨家借了十個盤子、四個碗,看到他們都從家裡帶來肉、蔬菜和米,我有些愧疚,但是他們都安慰我,說要是沒有我的盤子和碗,大家就隻能用樹枝和小石板吃飯了。
一席話又逗得我雲開霧散。
那天,佘湘湘穿著一件綠色帶亮片的毛衣,是她母親新織的,在太陽底下亮晃晃的,非常耀眼。我穿著一件黃色的毛衣,是去年臘月裡,我外婆花了一個月為我織的,平時根本就舍不得穿,這次是因為要春遊,要拍照,才終於舍得拿出來。
沈家山還是穿著那件杏色的毛衣,衣袖上的小洞也還沒有來來得及處理。覃風揚穿著一件黑色的毛衣,看著也是她母親的手藝,針腳很細密,胸前還有一顆紅色的五角星,不愧是鎮上最能乾的主婦,班上那麼多同學穿毛衣,隻有他的織有圖案。
和我們一樣,那一天,大多數同學都穿著毛衣,色彩各異,樣式各異,唯一的相同點是,那些毛衣都是家人織就,雖然不時尚,但是很溫暖。
到了目的地以後,我們都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這裡四麵都是高山,中間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緩緩流過,由於是枯水季節,狹長的山穀裡岩石裸露,創造了絕佳的壘灶生火條件,山上開著紅色、白色和紫色的杜鵑花,倒映在溪水裡,彆有一番風味。
佘湘湘望著山上正在盛開的杜鵑花說“古人誠不欺我,果然是‘山花無數笑春風,臨水精視迥不同。喚作映山風味短,看來恰惟映溪紅。’”
沈家山不屑道“佘湘湘,除了遊山玩水,我們還有做飯的任務,不要在那裡說酸詩了。你們三個都不會做菜,就聽我指揮吧,現在我來行使大廚的權力,我來壘灶,你們都去撿柴火,樹枝越大越好,數量越多越好。回來以後,湘湘和千千洗菜,風揚切菜,我來配料。你們還有什麼意見沒?”
我們都不會炒菜,當然沒有話語權,於是乖乖去撿柴。
都是山裡長大的孩子,撿柴這樣的事情做起來都是小菜一碟,不一會兒,我們就背著竹背簍回來了,滿滿都是杉樹枝和樅樹枝,除此之外,每人還抱了一些乾的杉木刺,用來引火。
這時候,沈家山已經搬石頭壘好了灶台,還洗完了葷菜,灶邊有一大塊平展的石板,石板上放著覃風揚從家裡帶來的木質砧板,沈家山穿著一雙白球鞋,蹲在一大堆形狀各異的鵝卵石上,挽起了衣袖,手肘上的骨頭清晰可見,他已經切好了一盤臘肉,剛好開始切一塊豬後腿肉。
這個場景被張老師拍了下來,照片洗出來後,我想方設法得到了一張,雖然並沒有我的身影。這是我保留的關於沈家山的唯一一張照片,當然,班級畢業合照除外。我經常拿出來看,有時候覺得內心特彆傷感,大概是感歎光陰易逝,有時候又不自覺地嘴角上揚,臉上也露出旁人不易察覺的微笑,大概是想起往日時光,有一種此情不再的感覺。
後來的很多時候,我還經常在夢裡夢見這個場景,而且,不管我是在多大的年紀夢回這次野炊,沈家山永遠都是那個明媚的少年,穿著杏色的毛衣,白色的鞋子,一直在切菜,安靜而用力。
見我們都回來了,沈家山放下菜刀,吩咐覃風揚燒火,湘湘和我去洗剩餘的菜。
按理說,我和湘湘都是鄉裡的孩子,小時候乾過很多翻螃蟹和捉泥鰍的事情,一直都在跟小溪水打交道,尤其是我,本以為魚木溪的水已經是世界上最乾淨最靈動的溪水了,但是沒想到,眼前的蔡家溪更惹人迷戀。
這條小溪因為地勢較高,周邊無人居住,比其它的小溪流更清澈也更富有野趣,溪邊的水草都是自由生長,水汪汪的,溪裡的鵝卵石也是自然堆砌,橫七豎八的,不像魚木溪的鵝卵石,常常被洗衣服的人有規則地堆砌著,來防止涮衣服時沉渣泛起。不過最難得的是,這裡山穀狹長,山巒陡峻,映山紅又成片開放,它們倒映在溪水裡,因為水流的關係,波光粼粼的,散成成千上萬的細碎圖畫,像萬花筒一樣絢麗多姿、變幻莫測。
我和湘湘就在這樣的溪水裡洗菜,滿眼都是芬芳,指尖都是陽光。
那天,沈家山一共炒了六道菜,最後一個小蔥豆腐湯,因為沒有湯碗,隻能讓它留在鍋裡,想要喝的時候拿鍋鏟去舀,很恣意,很豪放。
用餐的時候,同學們紛紛走動,到處嘗菜,我卻舍不得,隻是靜靜地坐在覃風揚為我們準備的小石凳上,開心而滿足地吃著沈家山做的每一道菜。
那並不是我生命裡的第一次野炊,卻是迄今為止最後一次,那以後,我再沒參加過任何類似的活動,因為再也沒有那樣醉人的山水,再也沒有那樣青春陽光的人。
收拾停當以後,我們四人一起跑到山上去摘映山紅,回去以後,把它們插在瓶子裡,花苞就會慢慢綻放,讓整個房間布滿春天的氣息。
再後來,我們坐在溪水邊,沈家山遺憾地說“可惜班主任在,也可惜現在的水還有些涼,要不然就可以下水洗澡了,這樣的小溪,上下遊肯定有水潭,隻要找一找就能找到,就像我家那邊一樣,小時候,我們是在水潭裡泡大的,到了夏天,一個個都曬得又黑又瘦,但是每天都能開開心心地打水仗,現在是不可能了,以後長大了就更不可能了。”
覃風揚也說,雖然在父親的影響下,他的童年不那麼自由,也不那麼瀟灑,但是下河洗澡的事情可沒少去乾,太讓人懷念了。
我和湘湘就沒有這些愛好,關於小溪水,她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拿著竹製的撮箕,用腳攪動水草,讓小蝦米進來,而我最懷念的還是魚木溪岸邊的那棵大柳樹,我曾經在那裡讀小說,曾經在那裡看風景,還曾經在那裡聽到童年撕裂的聲音。
我們約好,將來要是有緣有幸,夏天的時候,要再一起回到這個地方來,我和湘湘繼續駐足觀看溪水裡的倒影,而覃風揚和沈家山,則沿著溪岸,去尋找適合的水潭,再舒舒服服、自由自在地玩耍一次。
可惜的是,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再回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