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千千!
二零零七年的七月,我在成都一家擬上市公司實習,配合證券事務代表工作。
我記得有一天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當我看到覃風揚穿著藍白格子襯衣、撐著一把黑色大傘等在公司門口的時候,我很感動,覺得可以用“跋山涉水”來形容。
比起高中時候,那時的他儒雅成熟了很多,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了。
我們走在雨中,各撐著一把傘,走過長長的街道,訴說著這些年分彆以後發生的故事。
到了宿舍樓下,我問他“你不是說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當麵跟我說嗎?”
他說“這麼大的雨,你不請我到你宿舍喝杯水嗎?”
我本能地認為,雖然我們年少相識,是同班同學,但其實要真的單獨共處一室,我還是隱隱覺得不妥。
可他畢竟大老遠來,在成都舉目無親,我不能拒人以千裡之外。
於是,我說“我早已經在公司招待所為你定了房間,離這裡隻有一公裡,你上去略坐一坐,我就送你過去吧。”
覃風揚點頭說好。
我的單身宿舍很緊湊,是一間大約二十平米的公寓,我請他在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坐下,從開水瓶裡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很抱歉地說“覃風揚,條件簡陋,你不要見怪。”
覃風揚說“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不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說完,他從背包裡取出一條乾毛巾,用來擦拭被雨淋濕的頭發。
我見自己的頭發也被雨淋濕了,就想到衛生間找乾毛巾擦一擦,於是對覃風揚說“桌上有幾本書,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翻翻看吧。”
幾分鐘以後,等我出來,覃風揚卻起身要走了,並且強調說,他不想在招待室裡住了,他想要坐火車連夜趕回北京去,還說雨勢太大,要我彆再出門了。
我一臉狐疑地問“你不是有話想要對我說嗎?不是還想要去杜甫草堂和武侯祠遊玩嗎?為什麼就要走呢?”
他說“千千,我不是來旅遊的,我是來見你的,來之前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可是見麵以後,我又覺得沒有說的必要了,我一刻都不想停留了,隻想趕緊離開。”
我說“那好吧,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就不留了,送你到公交車站吧。”
我們撐著傘出門,大雨依然滂沱,整個城市一片汪洋。
和覃風揚並排走著,一路無言,我的心也突然變得傷感起來,想想之前,在竹林鎮中學,我們彼此鼓勵、無話不談,哪怕是到了青岩市,雖然不在同一所學校,但總是會趁著假期見麵,並沒有覺得彼此之間有任何隔閡,可是現在,為什麼就變得如此陌生了?難道真就這樣越走越遠了嗎?
到了公交站以後,他執意不讓我繼續再送他,我也就不再堅持,等公交車走遠以後,我才開始往回走,想起車窗上的雨水隨著車輛啟動,開始轉變了方向,斜斜的,像流星般墜落,就有些人生慘淡的感覺。
回到宿舍,洗漱完畢以後,我照常取一本書來看,卻在書頁裡發現了覃風揚留下的書信。
他在信中說,他來成都並沒有其他目的,因為對於窮孩子來說,旅遊是奢侈的,他隻是為了來看我,更為了確定自己的心意。他還說,龍江琴,就是那個學跳舞的女孩子,現在正在北京的一所藝術院校學舞蹈,她一直都很喜歡他,他也準備答應跟她交往了,隻是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他想要來看看我,想要確定我有沒有喜歡過他,更想要找到一個答案——我和龍江琴,他到底喜歡誰。
他說,高中的時候,除了學習,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盼望收到我謄抄的考卷,想要看到我的字跡,想要聽到我的消息,他甚至都在考卷上寫下當天的心情和期望,希望將來再看到,能回憶起當時單純而快樂的時光。他甚至都把它們拍成照片洗了出來,這次也帶過來了,隻是沒有拿出來送給我,他想要獨自保留這一份回憶。
他一直覺得,這些就是喜歡。他知道我曾經喜歡過沈家山,也知道老師們曾經把他和我視作一對,他覺得,在我心裡,他和沈家山,各有千秋,所以,一定要找機會說出來對我的喜歡,才算不辜負自己的青春。
但是,見到我的那一刻,他馬上就明白了,因為他見過龍江琴愛慕他的眼神,依戀他的樣子,所以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我是否喜歡他。他說他的心並沒有激烈地跳動,相反地,很平靜、很安寧,所以可以確定,我並不是那個他最愛的人,而我呢,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顯然對他也沒有特殊的感情。
既然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當然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他說祝我幸福,並且保證,不管將來如何,他將永遠都是我的朋友,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我有需要,他一定會全力以赴。
看完覃風揚的信,許多回憶紛至遝來,原來,年少時候的喜歡真的千篇一律,不經意間的一個小小舉動就能深深印在另一個人的心裡,等到很久很久以後再想起,不過是一聲歎息而已。
想起高中的時候,在一家餐館,龍江琴瞪我的眼神,如今看來,我也不算枉擔了虛名。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當年,麵對感情,如果我有覃風揚一半理智,就絕不會冒冒失失地向沈家山表白,或者表白了也不要緊,能在被拒絕以後,做到從容應對、不恨不怨也很好,這樣的話,說不定我還能收獲一個永遠的朋友。
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男女之間,一方或者雙方有過表白的經曆,之後還能做朋友,一定是不夠愛。
同時,我更加明白,和覃風揚之間,那種我自以為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同學情,也要一去不複返了,將來不管遇到任何事,我都不會再向他求助,也許,到最後,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歸宿。
我又開始自作多情地想,也許當年,沈家山接到我的信以後,也會像現在的我這樣,並沒有被人愛、被人惦記的喜悅,更多的是對以前天真爛漫時刻的緬懷,還有對今後終將相忘江湖的惆悵。
想通了這一層,在理智上,我終於跟十九歲的沈家山和解了,也終於跟十九歲的自己和解了。
我本來想要把這個重大的改變告訴沈家山,可是當我想要開口問他的聯係方式時,發現自己依然不能說他的名字,我想,就這樣算了吧,等到有一天我能夠平靜地喊他的姓名,大概也就真的從理智上和感情上都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