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
一個月之後,一樁笑料在街坊間流傳開來。
左相褚溫為母親操辦壽筵,從各處田莊運來鮮物與鳥獸珍味。不料,一夜狂風大作,鳥獸們的籠子被掀翻,全跑了出來,將左相府鬨得翻天。
據說當時情景甚是狼狽,諸如左相衣冠被猴子穿著跳到了樹上,女眷們的閨房裡進了長蟲,明堂上的神像被穿山甲鑽崩等等事情,被人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而最令人匪夷的是,左相府出動了所有家人,最後居然什麼也沒抓著。最後,左相府上花了大力氣建造的珍苑空空如也,而太夫人壽筵上的美味也不過是些尋常菜色。
聽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在洛陽。
“左相麼。”阿沁一邊將琵琶緩緩調著弦,一邊說“我記得他年前還來請過我們演南山樂呢,可不也是為了這壽筵?”
“正是。”阿絮對著鏡子,將新描的斜紅看了看,道“說來他那時的價出到了五萬錢,也夠闊氣,可夫人偏偏不肯。”
阿沁笑笑“夫人自然不肯,有梁王呢。”
這話出來,二人皆抿唇輕笑。
“說起左相,倒還有一樁事。”阿絮道“聽說北海王曾與左相府上定親,卻又罷了。”
“定親?”阿沁杏目圓睜“北海王呢!怎麼回事?”
阿絮道“也不過是些傳言。今上為北海王選妃的事不是拖了許久?據說今上終於煩了,乾脆就讓太常去卜,結果卜得左相家中一女,生辰甚是吻合。今上一喜,就令太常卿與左相將婚事定下。”
“那怎又罷了?”阿沁問。
“我也不知。”阿絮道,挑了點朱脂,繼續對鏡描畫“若此事當真,左相可算走了大背運。”
阿沁想了想,嘻嘻一笑“我看不可信。北海王那等人物,選了許多年也不見有合適的,可見今上有多寵他,又怎會隨便讓太常指個人了事。”
我在一旁聽著她們的言語,稍一走神,頭頂上的瓷碗就動了動,裡麵的水漾出來濕了頭發。
“嘖嘖,這可不行呢。”阿絮轉過頭來說“再濺出來,你今日也要挨餓。”
我忙擺正姿勢,繼續一動不動地扮著花君。
阿沁將琵琶放在一旁,看著我,好一會,道“阿芍生得確實好,記得香棠當年也想演花君來著,但夫人不願意。”
阿絮不以為然“她?站出來就是一臉媚相,怎演得花君?”說著,她朝我道“阿芍你可記著,以後要是遇著香棠須小心些,她看演花君的人都不順眼哩。”
我不能點頭,隻彎彎嘴角。
柳青娘真的是做伎館,名曰棲桃。館中樂師優伶兩百餘人,是洛陽城中首屈一指的大伎館。
我嚴重懷疑那時在縣邑中,柳青娘早已看中了我,然後故意把我帶到宅子裡,再與承文聊那一番話給我聽。
這個想法,我曾向阿絮求證。
她聽了,隻看著我笑笑“你須知曉,夫人向來不愛求人。”
這話算是默認,可是疑點又起,她如何篤定我一定會回頭找她呢?
阿絮說不知道。於是這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隻覺柳青娘著實深不可測。
就這樣,我隨著柳青娘離開縣邑,一直向東到了洛陽,再也沒有那宅中的任何消息。
柳青娘當真讓我演花君。
與館中其他樂伎優伶不同,我不賣身,若是演得花君,就要在這伎館中待上兩年,期滿之後,柳青娘將所有月錢一並給我;可若是演不得,我就立刻走人,一個錢也不會有。
還有兩三個月就得出場,柳青娘將我抓得很緊,每日從早到晚,樂師舞師課業無數,習完還須她親自檢查,點頭之後才能歇息用膳。這個月以來,我每日練得精疲力竭,時而餓著肚子,睡著了還覺得全身骨頭在疼。
“阿芍,說來你還真是吃得苦呢。”阿絮將鏡台收拾好,對我說“去年冬時夫人尋了三名女子來演花君,她們捱不過,還不到十日就全走了。”
我笑笑,依舊沒有說話。
“體態是有了三分,神色還太鈍。”傍晚,柳青娘將我練的“拈花”看了一遍,說著,將手中的細荊條往我腿上猛地一抽,我來不及痛呼出聲,皮膚上已傳來鑽心的疼。
“可知‘拈花’由來?”她悠悠道。
我忍著變得火辣的疼痛,答道“知曉。說的是花君在水邊拈花佇立之態。”
柳青娘問“而後呢?”
我想了想,道“而後,神君下界,見到了花君。”
柳青娘頷首,道“你可想過,神君恣意風流,花君雖為神女,卻何以吸引神君注目?”
我愣了愣,一時想不出說辭。
“今夜不忙用膳,三更我再來看。”柳青娘紅唇微翹,施施然離去。
夜裡,夢境反反複複,總是能看到母親。
“……唯有如此,才好保你不致挨餓受凍……”她目光似含著深深地憂鬱。
我使勁搖頭,道“阿芍不留在那裡,也不會挨餓受凍。”說著,我手裡捧起一把銅錢,落在地上叮叮地響,高興地說“阿芍每月有五百錢,兩年之後就是一萬兩千錢。我可以不用變賣母親的首飾,將來說不定還能買一所宅院再置些土地呢。”
母親沒有看那些錢,卻隻盯著我,雙眼深邃。
我張張嘴,想對她說,我如今有了這番前景,無論這兩個月柳青娘怎樣折磨我,也一定會咬牙扛著。可是心裡想著,嘴裡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阿芍……阿芍!”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著,我睜開眼,是阿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