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建委那間新裝修的會議室裡,六根燈管分布在會議桌的上方,發出“嗡嗡”的響聲。會議桌是實木打造,邊角處已有了歲月磨損的痕跡,桌麵上被燒水壺的壺底燙了一個又一個泛白褪色後的印記。
建委的人事科科長邵長河,此刻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領帶也係得有些鬆散,愈發顯得局促不安。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和辦公室主任曹水波,能成為黨委委員,全靠周海英書記的提攜,在旁人眼裡,他倆就是周海英的心腹嫡係。
此時,會議室裡隻有燈管的嗡嗡聲,每一聲都像是在敲打著他的神經。邵長河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說道:“啊,各位領導,實在是這幾日工作太忙了,忙得暈頭轉向,在整理彙總意見的時候,我這腦子跟糨糊似的,對南平主任的指示沒什麼印象了。”
夏南平本就怒火中燒,坐在會議桌上,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搪瓷茶杯。上麵的燙金大字還寫著東原市建設委員會成立紀念,這是建設局改革建委時候換發放的紀念品,茶漬在杯口積了層褐色的垢。夏南平聽到這話,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他上身穿著一件深藍色的中山裝,衣角有些褶皺。他微微前傾身體,雙手撐在會議桌上,帶著一絲調侃的口吻說道:“邵科長怕是貴人多忘事?"夏南平摘下鋼筆,金屬筆帽磕在實木桌麵上發出脆響。他卷起的確良襯衫袖口露出自己已經褪色了的手表說道,"上周五午四點二十分,我親自把材料交到你手上,當時孔總工也在場。”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會議室裡卻顯得格外清晰,字字如針,刺向邵長河。
邵長河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心裡明白夏南平的脾氣,說話向來直來直去,有時候連周海英的麵子也是不給,。這個時候,他哪敢硬頂,隻能一邊賠著笑臉,一邊連連說道:“真的是搞忘了,主任,我這幾天忙得昏了頭,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搞忘了。”
周海英坐在會議桌的首位,臉色陰沉。他怎麼也沒想到,夏南平竟然敢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當眾反對自己。除此之外,周海英暗暗的罵了一遍審計局,連園林所這樣的清水衙門都未能幸免。他心裡清楚,這報價單一旦公開曝光,就如同點燃了一顆炸彈,必定會帶來數不清的麻煩。比如,為什麼冬青報價高得離譜?胡曉雲、廖自文、羅騰龍、常雲超,這些亂七八糟的名字瞬時湧上心頭。
最令周海英擔心的是,這個時候,如果商恒華沒能擔任園林局局長,關於鄒新民的事,組織詢問的時候,他是否能扛得住?想到這兒,心中暗自思忖,如今也隻有再拚一拚,看能不能在黨委班子裡達成一致,勉強通過對商恒華的推薦。
周海英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語氣冰冷地說道:“邵科長,人事科長乾工作,最重要的是什麼?那就是要仔細,要嚴謹!南平主任發表了意見,你就該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向我報告。不管你出於什麼願因,你這疏忽已經對工作造成了嚴重影響,回頭我再好好追究你的責任。”他的目光如炬,狠狠地瞪了邵長河一眼,隨後轉向夏南平,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夏主任,園林局的批複已經下來有好一陣子了,這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咱們還是繼續今天的議題,討論商恒華同誌擔任園林局局長的事情吧。”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試圖重新掌控會議的節奏。
夏南平靠在椅背上,聽著周海英說話,隻是拿起鋼筆在在記錄本上劃出歪斜的線。手指在"商恒華"三字上停頓了半秒。拿起筆果斷的畫了一個叉號。他知道,既然已經攤牌,就沒有了回頭的餘地。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讓商恒華擔任局長,實在是難以服眾。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周書記,我真不是故意拆你的台,實在是這件事情,園林所做得太過分了。我專門花時間調閱了那份材料,裡麵既有商恒華的簽字,也有園林所的蓋章,是一套完整的報價材料,證據確鑿啊。現在審計報告還沒出來,市委開會的時候也著重強調了,在審計報告沒有出來之前,任何單位都不能隨意調整乾部。依我看,現在調整乾部的時機還遠遠不成熟嘛,園林局掛牌也不在乎這三天五天的。咱們就等審計報告出來之後,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再做決策,這樣也能做到心中有數,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他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四周,目光與其他黨委委員一一交彙,試圖尋求他們的認同。
周海英不甘心就這樣被夏南平牽著鼻子走,他坐直身體,雙手也是撐在會議桌上,說道:“夏主任,我們不能僅僅因為存在有問題的可能性,就一票否決一個乾部。首先,這件事情你也說了,它隻是一個報價單,並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失,也沒有產生什麼不利的影響;其次,關於園林局的事情,唐瑞林市長非常關心,已經催促過好幾次了,問我們園林局什麼時候掛牌。咱們建委才剛成立不久,能有什麼經濟上的大問題?所以我的態度很明確,繼續開會研究。南平主任,實話說吧,這件事情肯定是要表決的,我還是希望你能和黨委保持一致,以大局為重。”雖然話說的誠懇,倒是周海英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期待,同時也帶著一絲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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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南平微微搖頭,語氣堅定地說道:“和黨委保持一致,這是應該的,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得有最基本的原則和認知。既然存在問題,那就等問題查明之後再說。我想問問其他同誌是什麼意見。在這件事情上,我想提醒大家,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投票的結果負責。一旦查出來這個商恒華存在問題,還被帶病提拔,到時候在座的誰又能脫得了乾係?咱們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啊!”
夏南平的這句話,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在眾人的心頭。是啊,帶病提拔,那可是明知乾部有問題,還堅持任用。如果沒有人站出來反對,這件事情可能就稀裡糊塗地過去了。但夏南平作為黨委副書記,建委的行政一把手,他公開提出這個問題,讓在座的黨委委員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他們心裡清楚,如果僅僅為了照顧周海英的麵子,一旦商恒華真的出了問題,自己必將陷入連帶責任,這筆賬,怎麼算都不劃算。
周海英見夏南平態度堅決,知道再僵持下去也無濟於事。他咬了咬牙,心中想著,憑借自己在建委多年積累的影響力,就算有幾個人反對,也能通過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強行通過。於是,他挺直腰板,大聲說道:“那這樣吧,大家行使民主權利,咱們投票表決。同誌們,同意商恒華同誌擔任園林局局長推薦人選的請舉手。”他的聲音在會議室裡回蕩,帶著一絲最後的倔強與期待。
會場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仿佛時間都凝固了。周海英滿懷期待地與幾個平日裡關係密切的黨委委員眼神交流,希望他們能在關鍵時刻站出來支持自己。不多會兒,辦公室主任曹水波,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嘴唇,緩緩舉起了手;人事科科長邵長河,儘管心中忐忑不安,也咬了咬牙,舉起了手;總工程師孔雙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猶豫了一下,最終也舉起了手。再加上周海英自己,一共四個人舉起了手。
這個結果猶如一盆冷水,狠狠地澆在了周海英的頭上,讓他大失所望。九位黨委委員裡麵,商恒華隻得了四票。也就是說,剩下的五個人,不管是棄權還是反對,商恒華都將無緣園林局局長的推薦人選。周海英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嘴唇微微顫抖,他看著眾人遲遲沒有放下手,心中還抱著一絲僥幸,期待著有一位黨委委員能在最後一刻站出來支持自己,這樣就能以微弱的優勢通過對商恒華的推薦。他就那樣靜靜地等待著,一秒、兩秒……足足等了接近一分鐘,連孔雙銀的手都感覺要舉得麻木了,依然沒有出現第五個支持的人選。
周海英麵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看著會場上的眾人,頗為無奈地說道:“那反對的舉手吧。”這聲音充滿了失落與不甘。
夏南平毫不猶豫地很是痛快地舉起了手,紀委書記老柳平日裡總是一臉嚴肅,此刻也表明態度,跟著舉起了手。
看到兩個人反對,周海英已經知道剩下的三個人是棄權了。他將心中的不痛快毫無保留地寫在臉上,語氣冰冷地說道:“同誌們,關於商恒華同誌的任免問題,黨委沒有達成一致意見。最終的結果是四票讚成,兩票反對,三票棄權。這說明這個商恒華同誌擔任園林局局長的條件還不成熟。散會之後,黨委再充分醞釀,等醞釀好了,我們再開會討論。啊,下麵進行下一議題,討論研究城管處的問題。同誌們,根據市委編辦有關批複,單獨成立東原市城市管理處……”
他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著麵前的文件,動作有些粗暴,顯示出他內心的煩躁與不滿。
這一天,天氣轉冷了,寒風如刀子般刮過大街小巷。曉陽因為天冷,難得再往臨平跑,所以我也就回到了平安縣。
到了家裡之後,我推開門,看到曉陽和文靜兩個人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正輕聲說著話。沙發上鋪著一塊洗得有些褪色的碎花布。曉陽穿著一件紅色的毛衣,顯得格外精神;文靜則穿著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頭發隨意地紮在腦後,臉上的笑容顯得溫柔。
看到我回來,文靜笑著說道:“姐夫,你回來了。”
我應了一聲之後,一邊脫著外套,一邊問道:“咦,怎麼沒看到劍鋒?”
文靜說道:“劍鋒啊,去深圳了。”
曉陽站起身來,接過我的外套,掛在衣架上。
“這才回來幾天就走了,你們那個項目談成了?”我走到沙發前,想著坐下來,想了想,還是沒有坐。
曉陽說道:“哦,這個談判倒是談得差不多了。隻是沒有增加設備,也沒有投入資金,隻是簽訂了購買協議。”
文靜說道:“正好你來了,我們兩個剛才還在說,現在平安縣的地毯供給已經有些跟不上了。你知道織地毯,一個機子加班加點地乾,一年也就能織出來三塊地毯。你們臨平縣要不也推廣推廣這個織地毯?”
我笑著說:“臨平縣不是沒推過,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平安縣能發展起來的地毯產業,在臨平縣就是發展不起來。香梅縣長也想了很多辦法,可就是不見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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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陽說道:“哎呀,這不是很正常嗎?臨平縣的地毯公司,我去過一次,就隻掛了一個牌子,廠房裡空蕩蕩的,什麼設備都沒有,哪能搞起來地毯?其次就是,織了地毯之後,先賣給平安縣,平安縣再轉出口,這利潤可就被拿走了一部分嘛,所以說,動力不足。臨平縣要想發展地毯產業,還是要正兒八經地給群眾做好動員,就像當初平安縣搞地毯一樣,每個鄉要下任務,一家一戶地去做工作,慢慢就輻射帶動起來了。”
文靜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表,說道:“姐夫,你吃飯沒有?要是沒吃,咱們一起出去喝羊肉湯。這個時候,正是喝羊肉湯的時候,熱乎乎的羊肉湯一下肚,渾身都暖和了。”
我確實還沒吃飯,既然文靜提出要喝羊肉湯,自然不好拒絕,就將目光看向曉陽。隻有曉陽說想喝羊肉湯,我才會跟著去。要是曉陽不想喝羊肉湯,那他也就不想喝羊肉湯了。
曉陽自然領會了我的意思,說道:“行啊,差不多也該喝點羊湯了。這大冷天的,喝碗羊湯,舒坦。”
平安縣城裡,大大小小的羊肉湯館子有十多家。但有一家開得最好的,反而不在縣城裡麵,而是在高標準公路的交彙點。那裡本是是一片農田,車多了之後,人流也起來了,原本是有些人推著架子車賣些散貨,慢慢就蓋起來不少的門麵房和鐵皮房。羊肉湯的老板姓石,租了個門麵房改造成了簡易的餐廳。餐廳裡擺放著幾張木桌和長凳,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很乾淨。牆上貼著泛黃的《少林寺》電影海報。老板老石掄著豁口的鐵勺敲打湯鍋邊沿,"三碗羊雜多加香菜!"油漬斑斑的燈泡在穿堂風裡搖晃,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起堿的牆皮上,忽大忽小。
他家羊肉湯味道鮮美,羊肉不腥不柴,白的濃鬱,在安平鄉的時候,人大主席老葛家裡就是羊肉湯館子,這羊湯變白的訣竅並不複雜。一個是長時間慢慢熬,第二個就是要放剁成渣渣的骨頭骨髓,加入各種調料,慢慢熬製。
一碗羊肉湯配上兩個燒餅,隻需要一塊多錢,慢慢就做出了口碑。過路的司機、周邊的群眾,天冷了都來喝上一碗羊湯,吃上兩個燒餅,讓人十分滿足。
老板很快就端上了三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還有六個燒餅。羊肉湯上飄著一層誘人的油花,蔥花和香菜點綴其中,讓人看了就食欲大增。一人一碗羊湯,再加上兩個燒餅,配上幾個小菜,吃得大家滿嘴流油,頓時讓人覺得這人間都是值得的。
吃完飯之後,時間已經快八點了。曉陽和文靜都著急忙慌地要回家,回家不是因為彆的,而是有一部叫《渴望》的電視劇要在八點鐘播出,回到家之後正好趕上主題曲。曉陽一進家門,順勢就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也坐在旁邊,陪著曉陽一起看。
直到主題曲響起來,曉陽才意猶未儘地說道:“要是每天能多看一集就好了。這電視劇太好看了,感覺每一集都看不夠。”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托著下巴,還沉浸在電視劇的情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