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雖說熱鬨,但實在是不敢稱之為繁華,或者說整個中國的城市麵貌在這個時候都相差不大,有那麼幾條撐門麵的主乾道,其餘都是擁擠的街道,破舊的房屋,臟亂的環境和嘈雜的氛圍。
省城,大街小巷裡,大多數房屋普普通通,跟東原的沒啥兩樣,也就主乾道上矗立著幾棟高層建築,算是有點省城的樣子。寒冬臘月,冷風颼颼,人們都裹得嚴嚴實實,厚厚的棉襖、軍大衣成了街頭標配。在這一片“臃腫”的人群裡,二哥正陽和胡曉雲的穿著,顯得格外紮眼,時尚得很。正陽穿著筆挺的西裝,外麵套著件風衣,身姿挺拔;胡曉雲一襲鮮紅風衣,搭配黑色褲子和白色圍巾,,雙手縮在風衣口袋裡,精致的妝容,舉手投足間透著優雅,走在路上,回頭率頗高。
兩人慢悠悠地走著,一邊隨性地聊著天。街邊音像店飄出《亞洲雄風》的旋律,蹬三輪的老漢吆喝著“收垃圾”,車筐裡摞著蜂窩煤的自行車叮鈴鈴掠過。胡曉雲指著新開的霓虹燈招牌“卡拉ok廳”問:“你歌唱的怎麼樣?”
話沒說完就把正陽拽到路旁,一輛綠皮公交車噴著黑煙轟隆駛過,車尾貼著“隻生一個好、國家來養老”的標語。
二哥正陽時不時偷偷打量身旁的胡曉雲,心裡直犯嘀咕,實在沒法把眼前這個精致女人,和曉陽之前說的那些“歪門邪道”對上號。他心裡琢磨,這人思想確實開放,行事也不拘小節,不過現在不都在搞改革開放、解放思想嘛,人家之前作為工業開發區主任,接觸的新鮮事兒多,思想前衛點也正常。
正陽想起之前在雜誌上看到的,東南沿海那邊,有些女人在海邊穿著暴露的泳衣,大大方方地和男人一起在沙灘上曬太陽,這種以前被視作西方糟粕的事兒,如今在那邊好像都見怪不怪了。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就晃到了東北水餃館。學校早就放假了,學校門口那些靠學生生意吃飯的小店,大多都關門歇業了,卷簾門拉得嚴嚴實實,冷冷清清的。可這家餃子館卻透著暖烘烘的光,店門敞著,門口掛著的紅燈籠隨風輕輕晃動,看著就親切。
胡曉雲眼睛一亮,臉上笑開了花,說道:“還好還好,我還以為白跑一趟,看來今天有口福咯。每個學校周邊都差不多,我們學校門口也是這樣。我上學那會,經常有個大姐推著三輪車賣煎餅,老遠就能聞到那股香味,饞得人直流口水啊。”
正陽有點好奇,忍不住問道:“胡書記,看您這氣質,肯定是大學畢業吧?不知道您讀的是哪個學校呀?”
胡曉雲笑了笑,略帶自嘲地說:“我可沒你那本事,能考上大專。東洪縣升學率低得可憐啊,我複讀了兩年,才考上省商校。畢業後就進了計劃委員會財務科當會計,天天跟數字打交道,後來又調到辦公室,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
說起省商校,正陽可不陌生。雖說和自己學校有點距離,但周末閒著沒事的時候,就和同寢室的哥們兒,跑去省商校和省衛校溜達。省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一群半大小夥子,心裡那點小九九,無非就是想去瞅瞅這倆學校的女同學,畢竟女生多嘛。
正陽笑著說:“胡書記,你是商校畢業啊,對你們學校我可熟了,周末經常去。”
胡曉雲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去我們學校,偷看師妹吧?你們這群理科男生,就愛趴在我們操場邊上,眼睛滴溜溜地亂轉。特彆是體院的,有事沒事就在我們籃球場上打籃球,顯擺自己,那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呀?”
正陽自然是岔開了話題,聽到胡曉雲複讀過兩年,說道:“沒想到胡書記您也複讀過呀。”
胡曉雲苦笑著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不複讀,咋考得上中專?你肯定也複讀過吧?”
正陽撓撓頭,靦腆地笑了笑,說:“複讀過,哎呀,都記不清是三年還是四年了,那日子過得昏天黑地的,煎熬啊,光想著能考上就行。”
兩人走進餃子館,挑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店裡布置得挺溫馨,紅綠相間的桌布上,印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紋,牆上還掛著幾幅東北北大荒的勞動海報。東北大姐坐在收銀台後麵,一邊看著電視裡的二人轉,一邊織著毛衣,瞧見有人進來,立馬熱情地招呼道:“二位想吃點啥?”聲音洪亮,透著東北人的豪爽。
老板麻溜地遞過來一張手寫菜單,那鋼筆字寫得龍飛鳳舞,相當飄逸。胡曉雲接過菜單,眼睛掃過去,好家夥,牛肉水餃、羊肉水餃、酸菜餡、韭菜餡、白菜餡……細細一數,竟然有七八種。
正陽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這菜單啊,好幾年都這風格,都是來吃餃子的學生幫忙寫的。你不信仔細瞅瞅,每份菜單的字都不一樣。”
胡曉雲還真站起身,從旁邊桌子後麵拿過一張寫在硬紙盒上的菜單,仔細一瞧,字跡和筆法確實各不相同。她笑著說:“喲,不愧是在這兒吃過餃子的人,觀察得這麼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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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曉雲轉頭看向正陽,問道:“咋樣?你推薦推薦,哪種最好吃?”
正陽也不怕胡曉雲笑話,老實說:“那時候上學,能吃上一頓韭菜餡水餃,就覺得是人間美味了。不過他們家最好吃的,聽同學說是鮁魚餡的。今天咱也奢侈一回,來兩盤鮁魚水餃。”
胡曉雲挑了挑眉,打趣道:“沒出息。”說著,抬頭衝走過來的老板喊道,“老板,你這水餃能不能拚裝啊?每樣來一點。”
老板爽快地應道:“能啊,啥餡的都給你們煮點,保證讓你們嘗個鮮。”
正陽趕忙問道:“誒,老板,那您這麼煮,咋算錢呀?”
還沒等老板開口,胡曉雲就揮揮手,對老板說:“您先去煮水餃吧。”然後扭頭對正陽說:“你呀,彆老盯著錢,你現在好歹是東投集團酒水銷售公司的總經理,跑業務的時候,吃個水餃還這麼摳搜,這格局可不行,以後咋拓展業務啊?也不知道,你這高粱紅酒廠的銷售副廠長咋開展工作的。”
正陽無奈地笑著說:“哎呀,胡書記,高粱紅酒不愁賣,我之前就是個副廠長,坐在辦公室裡,算算生產計劃、庫存,批批條子,事兒簡單,就這還不夠賣,辦公室的電話接都接不贏。”
外麵天寒地凍,店裡沒有暖氣,胡曉雲穿得單薄,不一會兒,鼻子就被凍得通紅,忍不住又流下鼻涕。她也沒避著正陽,大大咧咧地從桌麵上的紙盒掏出紙巾,“噗”地擤了一把。
正陽關心地說:“胡書記,我咋覺得這省城比咱那兒還冷呢,您回去可得多穿點,咱還得在外邊待到過年呢。”
胡曉雲抽了抽鼻子,滿不在乎地說:“行啦行啦,你咋跟我媽似的,嘮嘮叨叨。”說著站起身,一邊跺腳一邊取暖。
這家東北水餃館店麵適中,開間左右擺著八張長條小桌,在學校周邊餐飲店裡,算是規模比較大的了。後廚已經響起鼓風機“呼呼”的聲音,這個點本不是飯點,老板要重新生火。胡曉雲走到正陽旁邊,說:“這個點還麻煩人家生火,要不你再看看想吃啥,再加倆菜。”見正陽麵露難色,她又說:“放心,不讓你掏錢。”
正陽嘟囔著:“這可沒有票,錢不好報銷啊。”
胡曉雲被二哥的真誠都要逗笑了,說道:“哎呀,李總啊,你膽子也太小,鄒新民是把你嚇破了膽吧,吃盤水餃都不敢報銷,就這格局,咋當總經理呀?”說完,也不管正陽,徑直走到後廚窗台邊,又點了一份鍋包肉,還點了兩個小炒。她看著櫃台上擺了七八種的白酒,眼睛一亮,直接走進櫃台裡麵,挑出一瓶,又在櫃子旁拿了兩個酒杯,“啪”地往桌子上一放。正陽看著桌麵上東西越來越多,說道:“胡書記,就咱倆,沒必要這麼破費吧?”
胡曉雲笑著說:“看你嚇的,你上學那會不敢在這兒吃頓好的,今天我這個當書記的,就請你這個總經理吃頓餃子、點倆小炒,這算啥大事兒。”
正陽心裡不禁感歎,是啊,這才多少錢,也就幾十塊,還比不上公司買的兩顆冬青貴呢。
胡曉雲將“北大倉”白酒瓶子遞給二哥,說道:擰開。
二哥麵露猶豫,還是接過酒瓶,將這酒瓶擰開了。
二哥拿著瓶蓋看,而胡曉雲則拿起酒瓶,放在鼻子下麵輕輕嗅了嗅,說:“正陽啊,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喝高粱酒,我覺得自己對是不是純糧酒,能聞個七八成。來,你看看這酒,是不是純糧酒?”
正陽接過酒瓶,比胡曉雲顯得專業了些,他先翻過來看看後麵的配料表,然後倒出一杯,輕輕抿了一口,慢慢品嘗,說:“胡書記,您看這酒,酒體清亮微黃,醬香突出,口感醇厚柔和,餘香綿長,咱們的高粱紅,提取工藝比不上可能還比不上這個,這酒是醬香酒。這種酒啊,在咱們這,不太好打開市場。”
兩人正說著,熱氣騰騰的餃子和菜就上桌了。胡曉雲和正陽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看著老實巴交的正陽,胡曉雲酒勁上頭,漸漸打開了話匣子。
胡曉雲歎了口氣,說:“正陽啊,其實我家裡情況跟你差不多,小時候,窮日子裡過來的。我家那口子,以前也挺上進的。我懷孕的時候,正好組織上讓他去省裡參加青年骨乾培訓,回來就要提副處的,結果他在黨校跟他們班一個女同學勾搭上了。這事兒被同學撞在寢室,我覺得嘛,我懷孕,他憋久了,又有了孩子,就給了他一次機會。但是後來他提副處的時候,這事被其他人舉報了,副處也黃了,他乾了段時間就辭職了。做起倒賣糧食和化肥的生意,生意倒是做得挺大,也掙了不少錢,可家都散了,要這錢有啥用啊?”
胡曉雲頓了頓,接著說:“家名義上還在,可跟沒了差不多。他一年都不回一次家,回家也不跟我說話,扔下錢就走。我真恨透你們男人了,特彆是那些所謂成功的男人。”
看著二哥表情有些驚愕,胡曉雲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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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彆害怕,你還算不上成功男人。反正啊,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家那口子這樣,齊永林這樣,羅明義這樣,鄒新民也這樣,我身邊的男人好像都這德行。”說著,她又挑眉看了看正陽,“就連你也不例外,你也不是啥好人。”
正陽剛想解釋,胡曉雲擺擺手說:“你不用解釋,男人嘛,不就是想不想、敢不敢、能不能那點事兒,正常男人都這樣,沒例外。”
正陽從來不知道胡曉雲還有這樣一麵,也沒想到,這麼私密的話題,她能說得這麼坦然。
正陽看著胡曉雲,勸道:“胡書記,您喝多了,下午也沒啥事,咱回去吧。”
胡曉雲看著桌子上的餃子,麵皮薄如蟬翼,透著裡麵的餡兒,包裹著酸菜和肉餡,輕輕咬一口,湯汁“噗”地湧出來,酸香混合著肉香,撲鼻而來。胡曉雲滿足地輕輕“嗯”了一聲。
正陽拿起一半剝好的蒜遞過去,說:“曉雲書記啊,吃這東北餃子就得配蒜,那味道才正宗。”
胡曉雲瞥了一眼正陽,挑了挑眉說:“算了,我可不吃蒜,那味兒太大,熏人。”
正陽十分貼心地把碟子裡的紅油辣椒往胡曉雲麵前推了推,說:“胡書記,吃餃子不配點東西,可就白吃了,您嘗嘗這辣椒油,可香了。”
胡曉雲看正陽這麼貼心,便夾起一個餃子,在碟子裡蘸了蘸辣椒油,辣椒油順著餃子皮緩緩滴落在桌麵上。胡曉雲吃完之後,滿意地點點頭,又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桌子。
正陽正要開口說:“這都涼了,要不要熱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