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門前兩尊石獅子昂首而立,仿佛守護著這座權力中樞的威嚴。91年6月初,蟬鳴初起,悶熱的空氣裹挾著躁動的氣息籠罩著東原市。市委大院的青灰色辦公大樓在烈日下顯得很是莊重,廊簷下懸掛的標語被曬得微微蜷曲,“深化改革,加快發展”八個大字都有了些許的褪色。
踏入院內,青灰色的地磚十分平整,兩側的我梧桐整齊劃一,筆直的樹乾如同站崗的衛兵,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撲麵而來,威嚴之感在空氣中無聲地彌漫。樓內走廊的牆壁上懸掛著不少書法作品,皆是東原市走出的領導乾部所題寫,蒼勁有力的筆墨間儘顯格局與風範,無聲訴說著這座城市的權力傳承。
市委大院是這座管轄著近千萬人口的大市的權力中樞,但權力並不是屬於這個大院裡的沒一個人,而是隻有七樓的市委常委和五樓的副市長們才是大院裡手握大權的人,而大院裡的其他乾部,更多的是外表光鮮,其工資收入甚至還趕不上一些效益好的國營廠的工人。下班之後,婦女同誌也是忙著接孩子做飯,裡麵沒有職務的男同誌,也是想著吃一頓好的改善夥食,幾個人湊湊份子或者輪流坐莊,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能到縣裡當副縣長,對於市委大院裡的普通乾部來講,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因要與張叔商議一些私密工作,帶著宣傳部長劉誌坤和廣播電視台台長劉小文多有不便。我停下腳步,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斟酌著說道:“你們隨意找個辦公室,和領導聯絡下感情。”
劉誌坤微微皺眉,麵露難色,臉上的褶皺裡似乎都寫滿了猶豫:“領導的辦公室哪能說進就進,咱們肯定得提前預約。”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說錯一個字就會觸碰官場的禁忌。
我輕輕擺了擺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一般情況確實如此,但特殊時期彙報工作,不必過於拘泥程序。我這就去找市長。”
劉誌坤瞪大了眼睛,一臉詫異,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不提前預約,直接去找市長?這樣恐怕不合適吧。”
我沒有多做解釋,隻是朝他們擺擺手,轉身朝著市長辦公室的方向走去。一位抱著文件的秘書匆匆而過,目光在我們身上短暫停留,看清我之後,很是熱情的喊了句:“李縣長”。
這人我不認識,但應該是認識我。開會的時候,必然是見過的。
市長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屋內寂靜無聲,仿佛能聽見裡麵風扇擺動的聲音。我輕輕敲門,指關節與門板接觸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中格外清晰。得到應允後,我緩緩推門而入。張叔正伏案審閱文件,頭頂的台燈灑下一圈暖黃的光暈,卻掩不住他眉間的疲憊。見我進來,他抬起頭,露出驚訝神色:“你小子,怎麼天天往市裡跑?不是又來要錢要項目的吧?朝陽啊,這艱苦樸素,自力更生的風氣,可是被你給帶壞了啊,今天,我已經接待了三個縣長了,都是伸手找我要錢要項目。”
我快步走到辦公桌前,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中帶著幾分微笑:“張叔,你不要信他們的,他們都富的流油,東洪基礎差,底子弱,欠賬多,需要咱們市裡多關照啊。”
張叔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笑道:“其他縣的書記、縣長,也沒像你這樣頻繁跑著要支持。你們東洪縣不是向來強調自力更生嗎?咋,泰峰書記不在,你們自力更生的骨氣沒有了。”
“張叔啊,骨氣再大虛無縹緲,不如張叔給點啃剩下的骨頭來的實在啊。自力更生也得有外部環境支持。沒有陽光雨露滋養,空談自力更生,那就是紙上談兵。”
張叔說道:“今年市裡的工作重點是改革引領,工農並重,你們農業基礎還是紮實的,就是工業方麵,要持續下功夫啊。”再說了些工業的事情之後,我便向張叔彙報了打人砸車的事。
張叔眉頭緊皺,手中的鋼筆在文件上劃出一道歪扭的痕跡:“你的意思是公安局有人牽涉其中?”他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眼神中透露出警惕和擔憂。
“說得直接些,我懷疑是沈鵬在背後搞鬼。換作一般乾部,哪有這麼大的膽子,怕是平日裡囂張慣了。”我握緊拳頭,語氣堅定,心中的憤怒和不滿幾乎要溢出來。我對沈鵬的所作所為早有不滿,這次事件更是讓我下定決心要將他的問題揭露出來。
張叔點頭道:“此事必須嚴肅處理,不然政府威信掃地,往後你的工作也難以開展。刑警支隊的孫茂安我了解,為人正直,政治可靠,派他去東洪縣督辦正合適。”
我接著說道:“張叔,我覺得有必要對公安局和公安隊伍進行全麵整頓。雖然我相信萬金勇,哦,就是剛剛彙報的那個常務副局長,能夠積極引導隊伍向組織靠攏,但僅憑一人之力難以成事。在當前局麵下,關鍵還得看一把手。”
“你的意思是把沈鵬撤下來?”張叔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神深邃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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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建議市裡派一位同誌兼任副縣長和公安局長,讓沈鵬轉任專職政法委書記。”
張叔雙手交握,揉捏著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哢聲,思索片刻後說:“我這邊沒意見,但還得和鐘書記商量,也要顧及沈鵬的情緒。他現在是政法委書記,更換公安局長必須過他這一關。即便要調整,也得考慮市委班子團結和同誌間的關係。”他拿起桌上的陶瓷杯,輕輕抿了一口,熱氣在他麵前氤氳開來。
我笑嗬嗬的打趣道:“張叔,您做事怎麼這般瞻前顧後,這不像是您的風格。”
張叔淡然一笑,臉上的皺紋裡寫滿了歲月的滄桑:“我這把年紀了,不是瞻前顧後,是為你長遠考慮啊。等我們這些老同誌退下來,未來市委、政府班子的乾部多是從現有隊伍中提拔。李顯平同誌往後說不定還要領導你多年,現在貿然動他侄子的位置,即便他嘴上不說,心裡也會有隔閡,這對你以後的發展,不利啊。”
我恍然笑道:“您這麼一說,我還真沒考慮到這層。隻是沈鵬太過分了,縱容違法亂紀,到現在一個人都沒抓回來,我總不能親自帶人去抓人吧。”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心中滿是憋屈。
張叔語重心長:“朝陽啊,作為百萬人口大縣的縣長,你還真得學習一下李泰峰,就是要穩得住。至於鬥爭的原則嘛,有理有利有節,要免除沈鵬,關鍵是要有理,靠猜測就換乾部是不行啊。現在看來,你安排這個姓萬的公安局常務副局長萬金勇去抓人思路沒錯。懲治一個人容易,收服人心難。想要下屬踏實做事,就得恩威並施。與其分散精力,不如集中力量解決關鍵問題。這樣,如果能找到沈鵬參與此次事件的證據,我來出麵協調。隻要你有證據,擺到桌麵上,讓李顯平無話可說,再安排公安局長的時機和條件,也就成熟了。但是,到時候是派誰過去,你可以在征求一下尚武的意見。”
張叔的考慮確實深遠。當下,乾部年輕化成為趨勢,年齡偏大的乾部在係統中逐漸失去優勢。就像平安縣想推薦杜成嶽副縣長為縣委常委,主抓政法工作,市委並未同意。以往,隻要縣委上報,市委考察沒問題、年齡要求不苛刻便會通過,如今年齡卻成了硬性標準。
想通這一點,我不再糾結沈鵬的事,隻盼著萬金勇能將涉案人員繩之以法,獲取關鍵證據,查清畢瑞豪與沈鵬是否與打人砸車的事存在關聯。在這場博弈中,證據就是最有力的武器,隻有掌握了確鑿的證據,才能打破沈鵬這個大傘,還東洪縣一個清明。
說完了這事之後,自然就說到了錢上的事,張叔倒是痛快,錢已經到位,縣裡隨時可以啟動相關工作。張叔道:“1000萬經費來之不易啊。就目前情況看,橋梁建設的很多問題本可避免。你一定要盯緊工程,要是再出現豆腐渣工程,組織絕不姑息。”
我回應道:“張叔啊,我安排了分管副縣長擔任工程指揮長,全麵統籌協調,我隻是隨時抓質量工作,絕對要把平水河大橋建設成良心工程啊。”
張叔叮囑:“可彆當甩手掌櫃。泰峰同誌現在來看,就是太糊塗了,當起了甩手掌櫃,他隻參加了橋梁建設儀式,後續基本不聞不問,現在出了問題,他自己都理不清狀況,被鐘書記批了一頓,現在服氣了,天天以淚洗麵。”
我馬上道:“張叔啊,泰峰書記對東洪群眾還是有感情的,我不好在鐘書記麵前替他說話,您要在鐘書記麵前,多說幾句好話啊。”
感情?我看他是自我感動,看著什麼都在抓,實際上什麼都沒抓好,他的工作不接地氣啊朝陽同誌,我現在很懷疑你們那麼百萬畝噸糧田建設的數據是哪裡來的。
我馬上道:“張叔,這個還能造假不成?”
張叔冷笑一聲道:“大躍進的時候,你還小啊,那個年代浮誇風吹得上了天,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一個蘿卜千斤重,兩頭毛驢拉不動。土地潛力無窮儘,畝產多少在人為,我怕你們的泰峰書記是報表裡的噸糧田啊。張叔看我表情詫異,就說道:“好了,這事啊,是我的猜測,你空了抽個時間,靜下心來,到農村實地走訪。”
我應了之後,就帶著一份好奇,說道:“組織上對李泰峰書記是如何安排的?”
“目前還沒定論,但他肯定不會再回東洪縣。至於下一任縣委書記人選,組織還在考量。”
“這一點我清楚,上級指示我主抓縣政府工作,縣委工作隻需守好攤子。”我明白自己的職責所在,在這個特殊時期,穩住局麵、推動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長時間不派新書記,你恐怕還得暫代書記職責,市委明確了你抓縣委工作,你呀,就不能隻站在縣長的角度考慮問題,要全麵統籌,全麵管理。”
“不會一直不派吧?”
“當然不會,隻是合適人選不多。年底的時候,全市剛進行了一輪乾部調整,暫時不好動,縣委書記鐘書記十分慎重,目前沒有太多選擇。”張叔解釋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官場的人事安排就像一盤複雜的棋局,每一步都需要謹慎考慮,牽一發而動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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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一事:“聽說方建勇要調整,怎麼還沒動靜?”
張叔解釋:“乾部調整需要統籌考慮啊。人事工作不到文件下發、會場宣布那一刻,都存在變數。建勇這邊,我倒是給你交個底,下一步,要來市裡當秘書長。至於東洪縣,鐘書記已下定決心整治東洪縣問題,所以,聯合調查組估計很快要到縣裡去開展工作了。”
聽到方建勇要來當秘書長,我沒有意外,這與小道消息相傳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