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長呂連群與坤豪公司老板畢瑞豪倆人臉上都十分尷尬,畢瑞豪倒也沒有拆穿了呂連群謊言的酣暢淋漓,反倒是有些覺得不好意思,得罪了這個農委主任,以後坤豪公司的日子也不好過。
呂連群微微佝僂著背,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時不時用腳輕踢著地麵,眼神裡滿是不耐煩;畢瑞豪則挺直了腰板,漲紅著臉。
我拿著聽筒,很是詫異的看著兩人,不知道原因是什麼,心裡滿是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雲飛啊,你問清楚沒有?2000塊錢,怎麼可能呢?我們縣裡的同誌給我反饋的,可是塊錢呀。”
電話裡,張雲飛的語氣帶著幾分篤定:“朝陽啊,肯定是被下麵的同誌給騙了吧?塊錢,塊錢,人家還不得跟我們拚命嗎?罰款是為了規範,停業是為了整頓,又不是要砸人家的飯碗,你在臨平縣又不是沒乾過,這計劃生育才罰多少錢?也不過罰個一兩千塊錢吧,你這動不動就整到上萬塊錢,這不是開玩笑嗎?沒有的事,我是給商局長老聶親自打的電話,他真的給我說了是你們縣裡的同誌主動提出來的。”
我捏了捏眉心,努力平複著內心的煩躁,耐心解釋道:“雲飛啊,這裡麵肯定是有誤會的,不過既然我給你打了電話,還是希望你支持一下呀,這是我們東洪縣的民營企業生產的化肥,我們縣農業局已經請市農業局重新做了含量的核算。它施用到莊稼地裡,還是有一定效果的,算不上是假肥料。”
張雲飛聽後,語氣緩和了些:“朝陽,我知道了,這件事你都親自打電話,我會把它處理好的。”
掛斷電話,我將聽筒重重地砸在桌上,聽筒與木質桌麵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震得一旁的鋼筆都微微晃動。我不滿地看向呂連群,語氣冰冷:“你們兩個在搞啥,一大早就讓我丟人現眼的,說說,到底看是什麼情況?”
呂連群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急忙說道:“縣長,這事不用你說,我馬上就給農業局打電話,我馬上核實。”
我緊盯著他的眼睛,毫不客氣地質問:“連群啊,2000塊錢說成塊錢,是你的意見還是馮國斌的意見?”
呂連群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轉頭看向畢瑞豪,眼神裡帶著幾分催促:“畢老板,你回避一下,我和縣長有幾句話要說。”
畢瑞豪自知闖了大禍,臉上火辣辣的,他局促不安地朝著我點了點頭,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揮了揮手,腳步慌亂地往外麵走去,出門時還不小心撞到了門框,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等畢瑞豪離開後,我板著臉,語氣嚴厲地說道:“呂部長,連群同誌,你是組織部長,現在這個時候你怎麼解釋啊?”
呂連群搓了搓手,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哎呀,縣長啊,這個事我肯定如實彙報,我很有責任。但是這件事我也是出於公心啊,就是為了咱們這次農村堡壘支部建設呀!”
聽到又是出於公心,我冷哼一聲,心裡直冒火,恨不得上去踹他兩腳,可轉念一想,整個東洪縣的乾部對我本就頗有意見,我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隻能強壓怒火,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呂連群咽了咽口水,接著說道:“縣長啊,其實是這麼回事,這次搞堡壘支部建設,咱們縣是組織部唯一選的示範縣。那咱們肯定還是要有示範縣的態度來嘛,自然是要搞一些基礎設施建設的。你比如啊道路要硬化吧;村裡的文化建設要搞吧;大隊部也得裝修一下吧。這四個點,我是想著一個點按照塊錢的標準來辦理,但這事我和咱們鄉鎮的乾部溝通之後,各個鄉鎮的書記都非常抵觸啊。現在提留統籌都已經砍掉了三分之一,這鄉裡麵沒錢,根本沒有能力去搞這個示範支部建設。我也是沒辦法,才想著從坤豪公司身上搞點錢出來呀。”
我皺著眉頭,打斷他的話:“縣裡麵如果真的要搞,按正常渠道,你打報告就是。你這一會把責任推到鄉裡麵,一會把責任推到坤豪公司,張口就給人家要塊錢,連群同誌,你這說不過去吧?”
呂連群挺直了腰板,理直氣壯地說:“縣長,這事兒我覺得算不上個什麼事,你想這坤豪公司這幾年在縣裡掙了咱多少錢呀?前期賣那個假化肥,咱們都沒給他算賬,還有這個退稅的事情,一直也沒有退。我是想著我自己出麵,利用臨平縣這個事不就把這資金的事給解決了嗎?也不勞您費心,也不給上級添麻煩,也不讓下級有壓力,讓資本家出點錢,這事兒怎麼都算不上什麼。”
說完,他像是做賊心虛似的,快步走到辦公室門口,將門輕輕帶上,又躡手躡腳地轉過身來,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縣長,之前那個畢瑞豪一直在說他和什麼嶽峰省長有關係,現在看來全是糊弄人的呀!嶽峰省長,如果他真的有關係,他還會被這個周海英、魏昌全他們拿捏嗎?省農業廳給市農業局打個招呼,市農業局長史國宇敢不賣麵子嗎?所以啊,縣長,以前我都被這個畢瑞豪給騙了,他和嶽峰省長沒什麼關係,他也就是和計委係統幾個老家夥有點牽扯,最多也就是臧登峰嘛。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關係早就淡了。所以咱不能說把他當做唐僧肉,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把他給的錢咱們稍微要回來一點,那還不是為了東洪的發展嗎?縣長,我真不想讓財政出這塊錢,這受損的還不是縣級財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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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清楚,在東原這樣財政緊張的地方,像呂連群說的這種對企業隨意罰款的情況,並不少見。一旦有事就拿企業開刀,隨便挑幾個問題,罰款單就開出來了。企業要是不交罰款,輕則斷水斷電,生產停滯;重則大門被查封,陷入絕境。雖然我知道呂連群說的話半真半假,但此時沈鵬的事情還沒處理完,胡延貴又和我麵和心不和,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呂連群正麵衝突,隻好耐著性子說:“連群部長,你說的這些事情我都清楚,但是咱們東洪縣不能鼠目寸光地搞發展呀,東洪縣的工業園區已經要掛牌了。這個時候如果咱們真的把這個坤豪公司當做唐僧肉來處理,那咱們東洪縣以後誰還敢來投資啊?你想想這畢瑞豪,那可是東洪縣人,一個東洪縣人,咱們都如此對待,更何況是外地的客商呀,所以我建議關於農村堡壘支部建設這件事情上,縣的財政雖然緊張,但再緊張也不差你這塊錢,你們打報告吧,我簽字。”
呂連群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說道:“哎,超英是抓業務的,錢袋子抓的很緊,之前縣裡和鄉裡有約定,村裡的建設歸鄉財政管,所以超英才不同意財政出錢,這不你看這財政又額外多支出了塊錢,我這於心不忍啊。”
我擺了擺手,無奈地說:“你之前那個方式太過極端了,好了,這件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你自己想辦法給畢瑞豪那裡解釋好。”說著,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老式掛鐘,時針和分針在表盤上無聲地轉動,不知不覺已經到了9點半,也就到農村堡壘支部建設示範點去考察調研了。
與此同時,在隔壁不遠的辦公室裡。縣政協主席胡延坤坐在辦公桌後,身後的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各種文件和書籍,牆上掛著的“淡泊名利”四個大字在日光燈下熠熠生輝。他的兒子胡玉生滿臉愁容地站在桌前,手裡緊緊攥著一疊文件,紙張都被他捏得發皺。
胡玉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重地歎了口氣,語氣裡滿是無奈:“這事兒隨他怎麼辦,反正要錢就是沒有。那幾家銀行會上都答應要把債務轉移了,但是我去對接,個個都是愛搭不理,你說現在咱們到底怎麼辦?”
胡延坤目光平和,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發出“噠噠”的聲響,心裡倒是淡然了許多。石油這筆打到對方賬戶的錢,因為對方陷入三角債,設備發不出來,一時半會根本要不回來。
胡延坤沉思片刻,說道:“實在不行就去當地公安局報案,讓對方把設備的錢退回來。”
胡玉生站起身來,情緒略顯激動地說:“爸,當地公安肯定要保護當地企業,咱們呢去報案啊,那不是徹底斷了退路了嘛。這錢,我看怎麼能退得回來呀?那兩個公司都陷到三角債裡麵了。前前後後不知道有多少公司牽扯進去,不報案還好,報了案說不定咱們的錢早就拿不回來了。”
胡玉生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打量著父親的辦公室,目光落在牆上的“淡泊名利”四個字上,心中五味雜陳。他又看向父親桌子上玻璃板下麵壓著的照片,除了幾張溫馨的家庭合影,大多是工作照,其中一張合影裡,胡延坤正和一個穿軍裝的乾部在老家的正房門口拍照,照片裡的父親笑容滿麵,意氣風發。胡玉生指著那張合影,說道:“爸,實在不行就去找一找我大爺,讓他給縣裡打個招呼啊。”
胡延坤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你大爺又不是在市裡麵任職,他就算打招呼,市裡麵也沒人聽的。這件事情你也不要著急,沒當場讓你寫辭職報告,就是給了麵子了,這事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胡玉生道:“怎麼挽回,您又不去找縣長?”
胡延坤淡淡的道:“找縣長?去求人,去求人你要拿籌碼,靠麵子求人?咱們哪有兩百萬的麵子。”說完之後,胡延坤從桌麵上的煙盒裡取出煙來,夾在手裡,拿起了火柴,取了一根出來之後,又放了下來,說道:“你和縣長年齡差不多大,其實,他已經幫你把問題解決了一大半,是你沒有看懂而已。那就是,這筆錢,還得銀行出。”
胡玉生苦著臉,說道:“爸呀,銀行把賬轉到石油公司他們都不乾,怎麼可能會出錢那?根本不可能,那幾個銀行的行長,縣長在的時候倒是都表態支持,但是出了會議室,我去找他們對接,他們都不認賬啊,說還是要請示才行。”
胡延坤耐心解釋道:“這麼大一筆錢,不請示是根本不可能的,這是人家正常的工作程序,你要多理解。但是縣長抓住了問題關鍵,如果他們不認這筆帳,那麼縣裡也可以不認賬,畢竟大多數老師沒有簽字呀,沒有簽字就放款,這本身就是一種違規。”
胡玉生滿臉疑惑:“爸,我實在想不通,我是把錢都已經還了一部分了,把賬再轉到石油公司來,還有什麼意義?”
胡延坤看著兒子,眼神裡滿是恨鐵不成鋼:“這一點你沒看透啊,縣石油公司馬上要劃歸省石油公司統一管理。處理問題要抓‘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麵’。省石油公司劃轉是趨勢,債務跟著資產走,但是你既然要劃轉,總不能隻拿資產不承擔債務吧。縣長把債轉過去之後,這筆債也就歸到省石油公司,然後老師們的錢就不用再還了。你現在要做到是,讓他們把已經還了的錢退回來,放款不合規,憑什麼收錢?隻是縣長在會上不願意把話點破,思路人家是給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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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生皺眉說道:“爸呀,說起來是輕巧,可銀行不願意退錢,這不是矛盾嗎?”
胡延坤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思考片刻後接著說道:“‘政府引導、市場運作、群眾利益’。你去跟銀行談,要講清楚‘債務轉移不是甩包袱,而是盤活資產的科學路徑’,要拿出‘服務企業發展’的姿態,而不是‘居高臨下的命令’這麼考慮:這筆錢由銀行讓老師們之前還的工資全部退回來,退回來之後,把這筆賬全部轉到石油公司身上,然後縣石油公司帶著這筆債劃到省石油公司去。這樣乾很符合縣長的想法,就是債務縣裡不承擔,讓銀行去找省石油公司算賬去。”
胡玉生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爸呀,銀行恐怕不會乾吧,現在其實老師們的工資都已經把欠款還了一大半了。現在讓我再去辦,根本不可能辦到。銀行是以利息為主啊,到嘴的鴨子,他們怎麼可能會吐出來?”
胡延坤停下腳步,目光堅定地說:“你呀,還是沒有達到縣長的高度啊,我看看會議紀要,縣長提出了三個問題,言簡意賅,抓住了重點。最厲害的就是最後一點,債務轉移。如果銀行不同意,那可以采取行政手段幫助他們同意。”
胡玉生好奇地問道:“什麼行政手段?”胡延坤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說道:“縣長不是說了嗎?在當事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憑什麼放貸款?憑什麼收貸款?這件事情搞嚴重了,那完全可以讓公安機關介入,追究銀行幾個負責人國有資產流失的責任。縣長完全可以主張把老師們的工資要回來嘛。到最後這個責任,那個行長能扛得住。”
胡延坤能在官場走到如今的高度,絕非僅僅依靠家族背後那若隱若現的力量。歲月的磨礪賦予了他敏銳的政治嗅覺和過人的智慧,讓他在錯綜複雜的官場關係中遊刃有餘。
三家銀行共計190多萬的貸款,看似數額龐大,可平攤到每家銀行,不過60多萬。這筆錢,對於一家銀行來說,恰似卡在喉嚨裡的魚刺,吞不下又吐不出。胡延坤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他心裡清楚得很,倘若將這筆賬務記在省石油公司名下,於銀行而言,無疑是給這筆貸款上了一道堅固的保險。畢竟,省石油公司家大業大,在石油行業的地位堅如磐石。石油公司本就是特殊存在,相應的以後石油零售隻有石油公司能夠專營,所以省石油公司沒有理由拒絕接收這筆債務。再想想,東洪縣當初將最賺錢的一家公司上交到省裡麵,如今僅剩下一家小煉油廠苟延殘喘,這筆債務轉移似乎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思索再三,胡延坤目光堅定地看向胡玉生,快速說道:“你呀,回去多看看書去吧,這事我去運作,應該能夠搞定。”得到承諾,胡玉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有個好爹,比啥都好啊。胡玉生走了之後,胡延坤也就轉身便去找常務副縣長劉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