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間,在縣委大院的會議室裡,正在召開東原市普及九年義務教育摸底調研工作會。宣傳部長劉誌坤、組織部長焦楊,以及縣政府黨組成員、縣一中的校長馬立新等人,親自陪著孔局長到東洪縣的幾個重點學校進行了實地走訪和查看。
正在辦公室裡,韓俊就走了進來,彙報道:“縣長,孔局長他們考察已經回來了,現在在會議室。”
我看了看表,倒是和約定的時間差不多,說明馬立新對現場組織的不錯。我說道:“走吧,彆讓孔局長等久了。”
正準備出門,韓俊湊上來說道:“縣長,縣政協的胡主席,也要參會。”
我聽了之後,微微一愣,心裡暗道,這個胡延坤,倒還是心大,兒子中了彈,還有心情開會。
我說道:“恩,胡延坤同誌是帶著政協的調研組啊,去調研了學校的基礎建設情況,心懷大局啊,走吧,開會。”
我來到了會議室,進門之後,隻見在橢圓形的辦公桌一側坐著的是市裡教育係統的各位領導乾部,另一側則坐著東洪縣的黨政領導乾部。眾人見我進來,都起身站了起來,韓俊陪著我走向孔局長。
我主動來到孔德文的跟前,熱情地伸出手與孔德文握手,說道:“孔局長,實在不好意思啊,我本應該親自全程陪同的,但是我們這個時候正好在召開重要的辦公會,我實在是沒辦法脫身啊。”
孔德文麵帶微笑地客套了幾句之後,大家便各自默默就座。落座之後,我的左邊竟然坐著縣政協主席胡延坤。
胡延坤此刻頭發已經花白,麵色顯得十分憔悴,他正倚靠在椅背上,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材料。當我往他身邊坐的時候,他還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但是從他的眼神裡完全看不出任何悲喜的情緒。
我在心裡不禁感慨,胡延坤果然是胡延坤啊,麵對如此複雜的局麵還能如此淡定。要知道,他自家兒子在醫院裡中了槍傷,私下裡又在策劃發動群眾圍堵政府,明麵上還找著李顯平要處置田嘉明,種種事情的背後,我心裡都清楚是胡延坤在背後暗中搗鬼,但他當麵看起來卻像個沒事人一樣,這樣深藏不露的人才是最可怕。
縣委宣傳部部長劉誌坤負責主持這次座談會,劉誌坤清了清嗓子,看向我說道:“縣長,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我隨手翻看了兩眼桌麵上的材料,然後對劉誌坤說道,開始。
劉誌坤笑了笑:“尊敬的孔局長,市教育局的各位領導,現在我們正式召開九年義務教育評估座談會。出席今天會議的,有我們市教育局黨組書記、局長孔德文同誌,還有我們市教育局副局長……。”在詳細介紹完參會人員之後,劉誌坤代表縣委政府做了全麵的教育工作報告。從這次調研評估的結果來看,報告指出:東洪縣作為東原市九縣二區中教育成績最為突出的縣,但是在硬件設施方麵,九年義務教育的基礎還有很大的差距,不少鄉鎮學校目前還無法滿足大批量學生入學的實際需求……。
在劉誌坤彙報完畢後,孔德文局長做了總結發言,接著我進行了表態發言。我鄭重地說道:“孔局長,各位領導,現在我代表縣裡發言。我到東洪縣工作之後,感到非常欣慰的是,東洪縣的教育事業在整個東原市都名列前茅,取得這個成績相較於其他市縣來說來得極為不易,因為東洪縣的教育基礎原本並不十分薄弱,特彆是在校舍建設和教師隊伍方麵。現在縣裡麵剛剛組織了第一批民辦教師的招考工作,我們計劃利用三年的時間,完成符合條件的民辦教師轉正工作,這將為我們開展九年義務教育奠定堅實的師資基礎。第二個重點工作是開展校舍改建工程,目前全縣還有四分之三的學校存在不同程度的危房情況,辦學條件十分簡陋。不管麵臨多大的困難,我在這裡做一個鄭重表態:東洪縣委、縣政府一定會認真貫徹落實國家科教興國的戰略方針,積極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實施策略,我們一定會咬緊牙關克服所有困難,保證九年義務教育的戰略部署能夠不折不扣地落到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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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麵介紹完相關情況之後,孔德文局長對東洪縣的教育工作予以了充分的認可和肯定,他在講了一些鼓勵和肯定的話之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5點。到了晚上,孔局長要住在縣委招待所,所以我自然要親自出麵設宴作陪。在返回縣委招待所的路上,大家就已經開始閒聊起來。
飯桌之上,孔局長苦笑搖頭,說道:“現在鐘書記一直在大力推行節約反浪費活動,咱們這一桌的規格算是完全符合標準啊。”
我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孔局長這是對招待水平有些挑剔,言外之意是東洪縣縣委招待所的接待水準著實很一般。
我連忙解釋道:“孔局長,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咱們縣裡目前就是這個實際情況、這個客觀條件,如果要安排更好的接待,我就隻能到外麵的餐館去了。但是您也知道,東洪縣外麵的餐館條件也很一般,所以我們就自作主張在縣委招待所安排了夥食,還請您多多包涵。”
幾人互相客套了一番之後,又按照東洪當地的習俗,你來我往地互相敬酒,但孔德文從根本上來說也是一位知識分子,他雖然喜歡喝酒,但從不貪杯,每次都是點到為止。一行人吃過晚飯,孔局長倒是提議,到小院裡轉一轉。
陪孔局長,自然是不需要浩浩蕩蕩,讓一眾領導都離開之後,孔局長專門讓胡延坤留了下來。
夜間的縣委招待所很是安靜,院子裡的老槐樹落儘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在月光下伸展著,像一雙雙乾枯的手,想要抓住些什麼。招待所門口的兩盞路燈昏黃的光芒,被風吹得微微搖晃,門衛室的大爺,正和幾個廚師圍坐在火爐旁,嗑著花生聊著天。
喝了酒,倒也不覺得天冷,但寒風襲來,還是裹了裹身上的風衣。孔德文因為和李顯平關係不錯,就主動提及說道:“朝陽縣長,我在市裡的時候怎麼聽說縣裡和顯平之間有些不愉快啊?好像是政法委正在調查公安局長開槍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胡延坤,胡延坤麵色頗為平靜,似乎調查公安局長,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一般。
我回應道:“這個調查開槍的事情本身並沒有錯,但是孔局長,僅僅是開了這麼一槍,就由市政法委組成什麼聯合調查組來調查,實在是有點言過其實了吧。
孔德文打了一個飽嗝,說道:“朝陽縣長啊,現在形勢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比如說這個棉紡廠,以前那可是市裡麵的第一大廠,當時我們的青年教師去相親,棉紡廠的工人啊,都是愛答不理的。現在啊,不一樣了嘛,咱們的老師,聽說是棉紡廠的女工啊,都不一定同意。市紀委在棉紡廠已經住了有一段時間了,抓了一個副廠長了。”
我原本以為孔德文是要在政法委和李顯平這件事情上來傳什麼話,但我確是想多了,孔德文談了些市上的八卦新聞之後,也就回房間睡覺去了。
胡延坤與我送了孔德文,胡延坤抖了抖軍大衣,從裡麵摸出一盒煙,遞給我一支之後,我與胡延坤點了火。
兩個人站在門口,招待所昏黃的門燈之下,我看胡延坤的側臉被燈光切割出深深的溝壑,像是被歲月和心事共同刻下的年輪。他吸了口煙,煙圈在冷風中打著旋兒散開,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朝陽縣長,孔局長剛才那番話,可不是隨口說的。”
我沒接話,等著他往下說。胡延坤彈了彈煙灰,火星子落在結了薄冰的地麵上,瞬間滅了。“棉紡廠那事,看著是抓副廠長,實則是衝著廠長去的。現在市裡的風向變了,鐘書記要動真格,誰都護不住誰。”他頓了頓,扭頭看我,眼裡閃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咱們縣石油公司那點事,多大個事,還值得田嘉明動槍?朝陽啊,我在東洪,也是老乾部了,你說,我就是這麼一個兒子,何必那?”
我裹緊風衣,聽他繼續說:“玉生那孩子,從小被我慣壞了,以為有我在,天塌下來都能扛。這次挨了槍子兒,算是給他個教訓。可田嘉明那槍,開得不是時候啊。”胡延坤的聲音低了下去,“現在政法委咬住不放,明著是查開槍,暗著是想順藤摸瓜。朝陽縣長,你是聰明人,該知道這盤棋已經亂了,亂了啊。”
胡主席的意思是?”
“孔局長留我下來,不光是陪他散步。”胡延坤深吸一口氣,煙蒂在指間燃得通紅,“胡延坤將煙頭丟在一邊,走過去用力踩了踩。拍了拍手走過來,說道:“朝陽啊,田嘉明,絕非善類啊。我這些年,沒彆的本事,看人不會走眼,你是個好人,但不是個狠人,以後,你駕馭不了田嘉明的。”
說完之話之後,胡延坤沉默片刻,感慨道:“算了,我不說挑撥離間,我想通了,與其等著被人一鍋端,不如主動把蓋子揭開。明天我就讓振山把餐館的賬交出來,該退的退,該認的認。至於玉生……,朝陽啊,給我個麵子,收手吧,我願意主動寫辭職報告,給我們家玉生,留一碗飯就行。”
風突然變大了,吹得老槐樹的枝椏“咯吱”作晌,胡延坤放下話之後,沒等我回答,就慢慢走了,寒風吹的他的頭發依然淩亂,看著胡延坤慢慢的從旁邊推出一輛自行車,興許是穿著軍大衣騎行不便,就這樣,推著車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倒是多了幾分落寞和淒涼,我的心情,變得異常沉重,如何辦,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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