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俊急促的話語像一顆冰錐,瞬間刺穿了辦公室裡剛剛因策略調整而稍顯緩和的氣氛。
“石油公司的人把延坤主席的辦公室圍了……門反鎖,人在裡麵……敲門沒動靜……”韓俊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擔憂。
越是關鍵的時候,越是要保持著沉著,幾個人都在看著我。如果我慌裡慌張的,在這個時候,底下的乾部也就沒有了主心骨。看來胡延坤辦公室被圍?退錢的事發酵得比預想的還要快、還要猛!
“具體怎麼回事?多少人啊?情緒如何?”我語速平穩,但每個字都帶著分量。
韓俊快速回答:“大概二十來個,都是交了‘安置費’的工人和家屬。情緒非常激動,拍門叫嚷著讓胡主席給說法、退錢。有人說看見胡主席回來了,反鎖了門。我們的人過去勸,效果不大。關鍵是……”他頓了頓,聲音更低,“縣長,您知道胡主席心臟不太好,隨身帶著藥的。這情況,我怕……”
韓俊沒說完,但我完全明白他的潛台詞——怕胡延坤像老黃縣長一樣出事!一個前副縣長在公安局門口自儘的風波尚未平息,如果現任政協主席再在辦公室裡被“逼”出個三長兩短,尤其是在“兩會”前夕,還是在縣委大院裡被討債工人圍堵的情況下……這政治影響將是災難性的!彆說田嘉明的任命、我的轉正,整個東洪縣委班子都得麵臨上級嚴厲的問責,局麵將徹底失控。
“嗯。”我鼻腔裡發出一個沉穩的音節,仿佛隻是聽到一件尋常公務,這個時候,其實內心裡是有些慌張的,不為彆的,就是人命關天。我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兩下,目光掃過同樣神色凝重的楊伯君和廖文波。
“伯君,文波,”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情況緊急,你們工作組立刻去現場!”
楊伯君和廖文波立刻挺直了腰板。
“第一,控製局麵!”我盯著他們,“務必把圍堵的工人勸離胡主席辦公室門口,帶到接待室或者旁邊空會議室。告訴他們,堵門解決不了問題,政府工作組就在這裡,就是來解決問題的!強調圍堵領導、衝擊辦公場所是違法行為,但態度要誠懇,講明利害,避免激化矛盾。把帶頭的、情緒最激動的幾個,重點安撫。”
我繼續部署道:“第二,了解訴求!登記!把他們的姓名、家庭情況、交錢數額、時間、中間人是誰、有無憑據,全都詳細記錄下來。告訴他們,政府工作組正在全力調查此事,所有合理合法的訴求,政府一定會負責到底!讓他們相信組織,相信工作組!給他們一個明確的、可預期的解決路徑,哪怕隻是‘登記上報、等待處理’的承諾,先穩住人心。明白沒有,關鍵是要“穩”。”
我的語氣加重了些許:“第三,密切關注胡主席狀況!群眾勸離之後,想辦法確認胡主席在裡麵的情況。如果他一直沒動靜……”我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做好最壞打算,必要時,破門!確保人員安全是第一位的!明白嗎?”
“明白!縣長!”楊伯君和廖文波異口同聲,眼神堅定。他們知道這擔子的分量,也明白縣長此刻頂著多大的壓力。
“好,立刻行動!”我揮了下手。
兩人沒有絲毫耽擱,轉身快步離去,辦公室門開合的瞬間,似乎能隱約聽到遠處走廊傳來的嘈雜聲。
我轉向韓俊,語速依舊平穩:“韓俊,你親自跑一趟,立刻去縣石油公司,把田利民給我叫過來!就說我找他,有重要工作安排,讓他放下手頭一切,馬上到縣委我辦公室!記住,是以石油公司黨委書記的身份通知他!讓他清楚,這是他作為黨委書記的職責所在!”
“是,縣長!我馬上去!”韓俊領命,也迅速離開。
辦公室內暫時隻剩下我一個人。爐火依然燒得很旺,水壺裡的水沸騰了,水蒸氣敲打著壺蓋,塔塔的聲音卻顯得格外刺耳。我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冬日灰蒙蒙的天空,眉頭深鎖,心情沉重。心裡想著:老黃一波未平,老胡一波又起!這不僅關乎一條人命,更關乎東洪脆弱的政治平衡和即將到來的“兩會”大局。那一刻,我倒是想到了曉陽,難道真的要讓曉陽失望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梳理思路。田利民是關鍵一環,作為石油公司黨委書記,工人超編清退、安撫職工情緒,他必須站在第一線!不能讓他再躲在胡延坤身後。這次叫他來,既是施壓,也是給他最後一次“站隊”的機會。
同時,必須儘快從機製上推動問題的解決,不能隻靠工作組被動應付。
我拿起桌上的黑色電話機:“通知劉超英常務、焦楊部長、曹偉兵副縣長,還有政府辦、勞動人事局、財政局、計委和工業局的主要負責同誌,下午三點……不,兩點半!兩點半在縣委小會議室召開石油公司職工劃轉及超編問題處置專題會!要求所有涉及單位一把手必須到場,準備好相關材料和初步意見!議題就是研究如何依法依規、平穩有序推進劃轉,妥善解決超編人員清退及曆史遺留問題,特彆是涉及‘安置費’的訴求處置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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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我深吸一口氣。風暴的中心已經從工作組轉移到了胡延坤的辦公室門口,甚至可能就在那扇緊閉的門內。穩住胡延坤,穩住工人,壓住田利民,再通過專題會形成製度性解決方案,一環扣一環,一步都不能錯!
我坐回椅子上,落座之後,略作思考就拿起筆在本子上做了記錄,寫下了勞動人事局的幾個字。接著倒起筆在桌子上敲了敲,心裡暗道:“以前總覺得縣裡國有企業體量小,勞動人事局是清水衙門,這次石油公司違規進人,勞動人事局必然是全程參與,不然不可能這麼順利,就拿到了這麼多的招工指標。想到這裡,我不敢往深處想了,劉超英常務副縣長可是一直抓著勞動人事局、財政局和工業局,難道沒有縣裡領導的參與,勞動局的同誌就能虛開這麼多的指標?
辦公室內凝重的氣氛並未因楊伯君和廖文波的離開而緩解。我想著下午開會要梳理的重點內容,目光穿透玻璃,落在縣委大院略顯蕭瑟的冬景上。
時間在等待中顯得格外漫長。每一分鐘都像在冰麵上行走,腳下是未知的深淵。人恐懼的向來不是深淵本身,而是深淵背後未知的恐懼。
大約二十分鐘後,辦公室門被輕輕叩響。
“進。”
楊伯君推門進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還算鎮定。他反手關好門,快步走到辦公桌前。
“縣長,”他聲音不高,語速平穩,“胡主席那邊處理好了。”
我心裡雖然焦急,但還是示意他坐下:“具體情況?人怎麼樣啊?”
“虛驚一場,但確實很險。”楊伯君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我們和文波帶人趕到時,門口圍了二十來個工人家屬,情緒激動,拍門叫嚷。文波先把人群隔開,維持秩序,我帶著咱們辦公室的幾個同誌喊話安撫,講政策講利害,承諾工作組一定負責到底,登記訴求,依法處理。費了些口舌,總算把人都勸到了旁邊的小會議室,正在分頭登記。”
聽到分頭登記,我覺得楊伯君考慮事情,是越來越周到了。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慶幸:“群眾走了之後,我們在門口大聲喊話。喊了好幾聲,沒人答應。文波很敏銳,立刻追問‘胡主席,您身體怎麼樣?需要藥嗎?’裡麵沉默了一下,才聽到胡主席說‘藥……藥吃了……’。”
“文波反應極快,”楊伯君的語氣帶著讚賞,“他立刻隔著門大聲說:‘工人同誌們我們已經在妥善安置了,他們反映的問題工作組會負責處理!請您務必保重身體!’這話既是安撫胡主席,也是說給還沒完全散開的工人聽的。然後他低聲吩咐兩個同誌守在門外,確保不再有人打擾。”
“確認胡主席暫時安全,我安排了謝白山,文波親自護送胡主席上車,胡主席要回家,我安排直接送回了醫院,先去做個檢查。文波過去,即是名關心領導身體,協助家屬,實際上也是觀察情況。”
楊伯君說完,長長舒了口氣:“縣長,這次多虧了廖文波同誌!他心思縝密,行動果斷,公安業務極其過硬。他能瞬間抓住關鍵——既要穩住工人,更要確保胡主席安全。既安撫了裡麵,又震懾了外麵,還傳遞了工作組正在行動的關鍵信息。”
我默默聽著,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楊伯君對廖文波的評價很高,這與我之前的觀察相符。廖文波在縣公安局,尤其是在田嘉明麾下,確實展現出了超出預期的能力,鋒芒內斂卻隨時可堪大用。
“文波同誌的表現,確實可圈可點。我沉吟片刻。東洪縣公安局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田嘉明性子剛猛,正需要廖文波這種心思縝密、行事穩健又有專業能力的人來協助,提拔起來,對東洪公安力量的充實和專業化建設至關重要。
“嗯,人才難得。”我緩緩道,“東洪公安現在麵臨的任務重、壓力大,正是需要補充精兵強將的時候。一個懂業務、有擔當、政治過硬的骨乾,比什麼都重要啊。文波同誌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完全符合我們東洪的需要。”
我看著楊伯君:暗道:“倒是可以和焦楊部長溝通一下這個情況。在下次常委會上,作為組織部門加強公安力量的建議提出來。可以考慮,讓文波明確職務,提任分管治安與刑事的副局長。當然,具體崗位,讓焦部長和田嘉明同誌再斟酌。原則就是,人儘其才,穩定隊伍,提升戰力。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再次被敲響。韓俊的聲音傳來:“縣長,田利民書記到了。”
“請他進來。”我沉聲道。
門開了,田利民略顯局促地走進來。他臉色有些發白,眼神略顯慌張,顯然已經知道胡延坤辦公室被圍的事情,更清楚我此刻找他意味著什麼。
“縣長,您找我?”田利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我沒有立刻讓他坐下,目光如炬地盯著他,辦公室內的空氣很是尷尬。爐火的光映在田利民不安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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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民同誌,”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石油公司工人的訴求,都堵到政協主席的辦公室門口了!你這個黨委書記,是怎麼當的?”
田利民渾身一顫,田利民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質問釘在原地,臉色瞬間由白轉灰,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雙手卻局促地不知該往哪裡放,嘴唇囁嚅著,卻發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辦公室裡,爐火發出的紅光映在他驚慌失措的臉上。
我沒有立刻讓他坐下,繼續道:“利民同誌,工人們圍堵政協主席辦公室,討要他們交給胡玉生的血汗錢!這事鬨到縣委大院來了!就在眼皮子底下!你這個石油公司黨委書記,是怎麼當的?公司黨委的職責是怎麼履行的?穩定職工隊伍、化解內部矛盾、確保劃轉平穩,這些核心工作,黨委是主體責任!壓力傳導到你這裡了嗎?措施落到地上了嗎?”
田利民身體晃了一下,聲音乾澀發顫:“縣長,我……我失職!我有責任!我沒想到事情……發展得這麼快啊,這麼急……胡主席他……唉!”他似乎想辯解胡延坤的特殊身份,但又不敢明說,隻能重重歎了口氣。
“沒想到?”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手指重重敲在桌麵上,“公告貼出,工作組進駐,矛盾已經擺在了桌麵上!工人和家屬的恐慌、怨氣是明擺著的!你這個黨委書記,是聾了還是瞎了?為什麼不主動靠前?為什麼不深入了解?為什麼不及時疏導?非要等到火燒眉毛,把堂堂政協主席堵在辦公室裡下不來台,你才‘沒想到’?”
田利民就這麼站著,想解釋什麼,卻覺的似乎什麼也說不出口。或者說是在縣長麵前,根本不敢解釋。
我語氣稍緩,卻更顯分量:“利民同誌啊,我理解你的難處。石油公司現在是一團亂麻,曆史包袱重,人員關係盤根錯節。現在實行的是黨委領導下的經理負責製,黨委要管方向、管大局、管落實、管乾部!胡玉生的問題,是經理層的問題,但黨委有沒有失察?有沒有監督缺位?職工隊伍思想混亂、人心浮動,黨委有沒有儘到教育引導、凝聚人心的責任?現在劃轉在即,超編清退是繞不過去的坎,涉及這麼多人的切身利益,黨委有沒有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有沒有主動擔當,挺在前麵去化解矛盾?還是等著縣委政府和工作組跟在後麵擦屁股?”
我轉過身,目光重新鎖定田利民,帶著一絲嚴肅:“利民同誌,組織上沒有處理你,而是讓你繼續負責石油公司的全麵工作,這是多大的信任?”
田利民道:“縣長,我這個,我有責任,我承認,我檢討。”
看田利民態度端正,我語氣中帶著些許的穿透力:“利民同誌啊,我也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啊,你夾在中間,也是讓你為難了。胡延坤同誌是縣裡的老領導,胡玉生是他兒子,關係特殊。但越是這種時候,越考驗一個黨員乾部的黨性原則和政治擔當!黨委領導,不是讓你當和事佬,更不是讓你當擋箭牌!是要你扛起責任,把黨的政策、縣委的部署,不折不扣地落實到公司,落實到每一個環節,確保改革順利進行,確保大局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