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效救心丸吃下去之後,胡延坤的臉色逐步恢複了血色,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李泰峰和呂連群緊張地盯著胡延坤的臉,大氣不敢出。幾秒鐘後,胡延坤喉嚨裡那可怕的倒氣聲漸漸平息,急促的喘息也慢慢緩和下來,臉上那層死灰般的青紫緩緩褪去,雖然依舊蒼白如紙,冷汗浸透了鬢角,但眼神裡重新聚起一點微弱的光。他靠在沙發上,虛弱地閉上眼,胸口還在劇烈起伏,但那股瀕死的窒息感總算過去了。
李泰峰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後背的冷汗已經濕透了襯衣。他扶著沙發扶手慢慢站起身,感覺自己的心臟也在狂跳不止,苦笑著拍著自己的胸口:“老胡啊老胡……你這……你這差點把我這把老骨頭也送走了啊!”他心有餘悸,剛才胡延坤倒下去那一瞬間,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陰影,也仿佛看到了老黃縣長冰冷的影子在晃動。一股強烈的同情和物傷其類的悲憤湧上心頭。
他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在東洪縣委班子會議上對自己言聽計從、任勞任怨的老搭檔,如今被逼得如此狼狽,甚至差點步了老黃的後塵,一股火氣“噌”地竄了上來。縣委政府這次,做得太過分了!簡直是不留餘地!逼死一個老黃還不夠,這是要把胡延坤也往絕路上逼?
呂連群看著李泰峰焦急的模樣,就道:“老領導啊,時間越久,越能感受到,您當初在東洪縣,才是有政治智慧啊,穩定壓倒一切是有道理的啊,現在東洪全亂套了,現在縣委提出了四個“刻不容緩”,感覺您給東洪留下的不是一個大好局麵,而是一個爛攤子,已經到了爛到不能再爛的地步。”
李泰峰帶著一絲疑惑,問道:四個“刻不容緩”,什麼意思啊?
胡延坤的心臟還是砰砰直跳,但強打起精神,招了招手示意李泰峰坐在沙發上。李泰峰落座之後,胡延坤道:“說的不錯啊,四個刻不容緩,就是全麵否定了縣委、否定了曆任東洪乾部群眾的辛勤工作。”
李泰峰道:“到底是什麼四個刻不容緩”。
呂連群帶著一絲打抱不平的語氣說道:“哦,是解決石油公司問題,刻不容緩!保障平水河危橋改造工程順利推進,刻不容緩!扭轉農業生產被動局麵,刻不容緩!加強乾部隊伍建設,轉變工作作風,刻不容緩!泰峰書記啊,我個人認為,這些問題都是各地的共性問題,噸糧田的事,定豐縣委書記馬清文都被調整了,也沒見彆人喊刻不容緩的口號,還有這個石油公司的問題,東洪就這麼幾家國有企業,但是曹河人家幾十家國有企業,哪家企業沒有問題,哪家企業沒有包袱,也沒見人家喊什麼刻不容緩。最過分的是這個什麼乾部作風刻不容緩,誰不知道,咱們泰峰書記當時抓乾部作風是抓的最嚴的,那個時候,遲到早退的一個也沒有,你再看看現在,哎,九點鐘,都還有人遲到了。我作為曾經的組織部長,我想不通,東洪的乾部作風,有什麼問題?”
胡延坤搖了搖頭道:“他是全麵否定了泰峰書記的工作,全麵否定了東洪乾部群眾的努力,這樣的乾部,人大為什麼要選他當縣長。話說回來啊泰峰,東洪的乾部群眾哪一個不希望你再回去,現在沒有書記,東洪是要偏航了啊。”
這些話,對李泰峰是有殺傷力的。“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李泰峰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他踱回辦公桌後,手指重重敲在紅木桌麵上,“呂振山是工會主席!就算有問題,也該走組織程序,調查清楚,該雙規雙規,該移送移送!公安局、檢察院直接衝進家裡抓人?還翻箱倒櫃?田嘉明他想乾什麼?他眼裡還有沒有組織?有沒有王法?!李朝陽這個代理縣長,他到底想不想乾了?!他這是要把東洪的天捅破嗎?!”
他越說越氣,胸膛劇烈起伏。作為曾經東洪的掌舵人,他深知呂振山被抓意味著什麼。這不僅僅是打胡延坤的臉,更是對東洪過去多年形成的、盤根錯節的老乾部關係網一次赤裸裸的宣戰和清洗!更讓他心驚的是這種毫不掩飾的雷霆手段背後透出的決心——李朝陽和田嘉明,根本就沒打算給任何人留後路!
胡延坤虛弱地睜開眼,看著憤怒的李泰峰,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感激,有悲哀,更有一絲絕境中看到一絲縫隙的希冀。他掙紮著想坐直些,聲音嘶啞微弱:“泰峰啊……我……我沒事了……讓您擔心了……”他喘了口氣,目光死死鎖住李泰峰,“您……您都看見了……他們……他們這是要趕儘殺絕啊……玉生還在醫院裡……呂振山這一進去……他……他扛不住的……”
胡延坤沒有說完,但李泰峰完全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呂振山和胡玉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呂振山知道的太多了!尤其是胡玉生倒賣石油、監守自盜的巨額罪行!一旦呂振山在審訊室裡扛不住壓力,把胡玉生徹底咬出來,那就是鐵證如山,神仙也難救!胡玉生隻有一個下場——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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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順著李泰峰的脊椎爬上來。他意識到,胡延坤此刻來找他,不僅僅是為了求情緩頰,更是為了給兒子胡玉生搏最後一線生機!而他自己,作為胡延坤曾經的老領導,兩人在噸糧田、高標準公路這些“政績工程”上綁得太深,胡延坤如果徹底倒了,難保不會有人借機翻舊賬,潑臟水,雖然自己已退居二線,但晚節和名聲同樣重要。
“泰峰啊……”胡延坤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悲愴,“現在隻有您……隻有您能說上話了……顯平書記……他……他也是咱們東洪人……您幫我……求求您……幫我遞個話……隻要縣裡……隻要縣裡能對玉生……網開一麵……留他一條活路……我胡延坤……做牛做馬……”他掙紮著又想站起來,被李泰峰按住了。
李泰峰看著胡延坤絕望而哀求的眼神,再看看一旁同樣麵如死灰、失魂落魄的呂連群,心中的天平終於徹底傾斜。當年自己在東洪縣的時候,對石油公司的問題,基本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論怎麼說,石油公司沒有找財政要過一分錢,還養了七八百的工人,保障了全縣黨政機關的用油,承擔了該承擔的社會責任,照顧了領導乾部的家屬,這不久挺好的嘛。
胡延坤心中感慨:如果胡玉生被抓,那必然是老搭檔的命懸一線,兒子的命懸一線,東洪老班子的體麵被踩在地上……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容忍李朝陽和田嘉明這種“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做派!這不僅是打胡延坤的臉,也是在打他李泰峰的臉!打所有東洪老乾部的臉!
“行了,老胡,你彆說了!”李泰峰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巨大的決心,臉上的怒意被一種深沉的凝重取代。他走回辦公桌,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機,手指有些沉重地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李泰峰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嚴肅:“顯平同誌嗎?我是泰峰。……嗯,有點急事,關於東洪的。……胡延坤同誌在我這裡,剛緩過來,差點……唉!情況很不好。……對,呂振山剛剛被縣公安局直接抓了!就在家裡!田嘉明親自帶隊!……是啊,太不像話了!完全不顧大局,不顧影響!這樣搞下去,是要出大亂子的!……中午?……好!就在你政法委小食堂!我們當麵談!……嗯,好,待會兒見。”
放下電話,李泰峰轉向胡延坤和呂連群,語氣不容置疑:“顯平書記那邊我已經約好了,中午在他政法委小食堂,邊吃邊談。老胡,你打起精神來!現在不是倒下去的時候!呂振山被抓,玉生更危險!能不能保住玉生,就看今天中午我們幾個老家夥能不能讓顯平書記出麵,壓一壓李朝陽和田嘉明的氣焰了!”
胡延坤渾濁的眼睛裡驟然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他用力地點點頭,掙紮著坐直身體,手再次下意識地摸了摸軍大衣的內袋——那裡除了藥瓶,似乎還藏著更沉重的東西。
幾人算著時間,來到了政法委,李顯平親自在門口小院內迎接,幾人見麵後,鄭重的握了握手。胡延坤看著破敗的辦公樓,心裡就暗道:“政法委地位不行啊,這老樓怕是有二三十年光景了。”
李顯平將幾人請到了食堂的包間,這食堂倒是與外麵辦公樓的陳舊粗糲形成鮮明對比,包間裡溫暖如春。厚厚的地毯吸儘了腳步聲,牆上掛著寓意深遠的山水畫,實木圓桌厚重沉穩,吊燈灑下柔和的暖光。空氣中彌漫著上好茅台酒的醇香和剛出鍋菜肴的熱氣。
主位上坐著市政法委書記李顯平,他臉色陰沉,眉頭緊鎖。左手邊是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神情凝重。右手邊是臉色依舊蒼白、但強打精神的胡延坤。呂連群則略顯局促地坐在下首作陪。
桌上擺著幾樣精致的菜肴,但氣氛卻凝重得讓人毫無食欲。李顯平聽完李泰峰和胡延坤更詳細的敘述,尤其是聽到胡延坤在辦公室心臟病發作的細節,以及田嘉明親自帶隊、如抄家般抓捕呂振山的過程,他握著酒杯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紅。
“胡鬨!簡直是胡鬨!”李顯平將酒杯重重頓在桌麵上,淡黃的酒液濺出幾滴,“田嘉明他想乾什麼?無法無天!眼裡還有沒有市政法委?還有沒有組織程序?他以為他是誰?土皇帝嗎?!”他轉向胡延坤,語氣稍緩,但依舊帶著責問:“老胡,你也是老同誌了,身體不好,怎麼不打個電話?老黃走了,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劃不著啊!”
胡延坤連忙欠身,聲音帶著悲憤和無奈:“顯平書記,我……我是沒臉啊!想著縣裡能顧全大局,給條活路……沒想到他們……他們比土匪還狠!這是要逼死我全家啊!玉生那孩子是不爭氣,可……可罪不至死啊!現在呂振山落在他們手裡,他們肯定會往死裡整,逼他亂咬……顯平書記,泰峰主任,你們兩位都是東洪走出來的大領導,是咱們東洪的主心骨!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這麼糟踐老同誌,把東洪搞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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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峰適時接口,語重心長:“顯平,老胡說得是。老黃的事還沒平息,現在又這樣搞,人心惶惶啊。
李顯平搖了搖頭,老黃的事不好辦啊,他們把老黃的閨女安排了考試,我關注了一下,老黃的閨女這次考試考上了。隻是老黃的小姨子,下一步,估計要被開除。
呂連群主動道:“這也是之前縣委的政策,老黃選擇讓小姨子工作,那也是老黃的自由,縣委的決策,在某些人眼裡,連一張紙都不如啊。”
李顯平道:“什麼某些人啊,就是李朝陽嘛。李朝陽年輕氣盛,想立威,可以理解。但凡事要有個度!不能為了所謂的‘政績’,就不顧一切地掀桌子、砸飯碗!呂振山有問題,可以查,按程序辦!但這樣搞突然襲擊,抓人抄家,影響太壞!這是在製造新的不穩定因素!從政法維穩的角度來看,這種方式極不可取,特彆是現在國際大局勢動蕩,已經波及到了國內一些城市的前提之下,缺乏考慮啊。”
李泰峰麵色凝重,沉默地聽著,手指在酒杯邊緣無意識地摩挲。他當然明白李顯平和胡延坤的用意,也知道他們說的有道理。田嘉明的做法,確實粗暴,完全不把他東洪的老人放在眼裡,讓這位前任縣委書記非常惱火。李朝陽的強硬姿態,也讓他感到一種東洪局麵徹底失控的威脅。”
李顯平說的激烈,但內心裡清楚:“保胡玉生?他心裡冷笑,那小子倒賣石油數量巨大,死有餘辜。但胡延坤和老黃一樣,是東洪老乾部圈子的代表,如果接連被逼到絕路甚至死亡,對他東洪的來人甚至政法工作都將產生沉重打擊。肆無忌憚的搞下去,平水河大橋的事情,很有可能被算舊賬,微妙的平衡將被打破。更重要的是,李朝陽和田嘉明這種不受控製的勢頭,必須打壓!
“泰峰,老胡,”李顯平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權衡後的決斷,“田嘉明目無組織,粗暴執法,這件事,市政法委一定會過問!現在我手上還壓著他的事,我會親自給李朝陽打電話,讓他立刻給我一個解釋!呂振山的案子,必須嚴格按照司法程序走,絕不允許搞刑訊逼供、羅織罪名那一套!必要時候,市政法委可以提級辦理,但關鍵,你們縣上要有所反應。明白嗎?”
胡延坤看了一眼呂連群,倆人馬上明白,這事需要倆人回到縣上鬨一鬨,然後爭取讓市政法委直接介入。
李顯平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胡延坤:“至於玉生……他的問題,隻要是市政法委提及辦理,就好辦。更重要的是,考慮到老胡你的身體狀況和東洪的穩定大局,我會在合適的時候,向市委鐘書記=反映,建議在處理上……留有餘地,儘量挽救一個年輕乾部的政治生命。但是,老胡,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處分是免不了的,該退的贓款,一分也不能少!”
胡延坤聽到李顯平承諾“留有餘地”、“挽救政治生命”,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稍稍放下一點,隻要不是開除,哪怕是處分或者撤職,就都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激動地連連點頭:“謝謝顯平書記!謝謝!處分我們認!錢我們砸鍋賣鐵也一定退!隻要給玉生和振上一個機會……”
然而,胡延坤眼底深處的那一絲瘋狂並未完全消退。李顯平和李泰峰的承諾,隻是暫時穩住了局麵,並未觸及根本。李朝陽和田嘉明這對組合太過強勢,僅靠施壓未必能讓他們真正收手。他必須把李顯平徹底綁上自己的戰車!讓他不得不傾儘全力!
酒過三巡,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李顯平端起酒杯,李顯平端起酒杯,酒液在杯中晃蕩,心中確是煩悶不已,堂堂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東洪縣走出去的高級彆領導之一,多次敲打二人,但他的話在東洪竟被如此輕慢?一個代理縣長,一個連正式任命都沒有的公安局負責人,就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掀桌子?
幾人喝了半場之後,李顯平越喝火氣越大,他抿了一口酒,那辛辣的液體仿佛點燃了他胸中的憋悶。不行!這個局麵必須扳回來!這不僅關乎胡延坤的求情,更關乎他李顯平在東洪、在市政法委的權威!如果連個縣裡的縣長局長都壓不住,以後還怎麼領導全市政法工作?怎麼讓其他縣區服氣?
一個清晰而自信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他放下酒杯,目光掃過李泰峰和胡延坤,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掌控一切的沉穩,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