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帶著冬日特有的清冷,灑在東洪縣長辦公室的地板上。劉超英推門進來時,臉上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神情,既有對棘手問題的憂慮,也夾雜著幾分對即將到來的權力博弈的敏感。
“縣長,”劉超英在辦公桌對麵坐下,開門見山,“東投集團的胡曉雲副總剛打來電話,說想來縣裡溝通客運專線合作的具體事宜。她態度很積極,表示東投集團願意全力配合,確保東光公路通車後客運服務無縫銜接。”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和試探:“不過,市交通局丁洪濤局長那邊……又來了指示。還是那個意思,希望我們優先考慮龍投客運。丁局長強調龍投車輛新、服務好、線路多,尤其是能開通直達沿海打工地的長途線路,對東洪外出務工人員是‘重大利好’。”他模仿著丁洪濤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奈,“丁局長還說,市交運公司運力確實緊張,短期內難以保障新線路需求。”
劉超英抬眼看向我,眼神裡帶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氣:“縣長,現在東洪真成了香餑餑了?有利益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周海英是商會會長,手裡攥著大把商業資源,確實不好得罪。可這交通局……丁局長這麼賣力地推龍投,我真是有點想不通。市交運公司也是國企,丁局長自己的親兵,他放著不用,非要把這肥肉塞給周海英的龍投?這……”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他湊近了些,聲音壓低,帶著點推心置腹的意味:“朝陽啊,外麵都在傳,說丁洪濤下一步要來咱們東洪當書記了。這……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他這麼乾,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他臉上寫滿了“這不就是提前布局、利益輸送嗎”的疑問。
我放下手中的筆,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靜地看著劉超英。丁洪濤和周海英的關係,以及他們背後那個盤根錯節的“大院子弟”圈子,在鐘書記鐵腕處理羅騰龍案後曾短暫蟄伏,但隨著鐘書記即將離任,這些人顯然又開始蠢蠢欲動。鐘書記當初頂著巨大壓力槍斃羅騰龍,就是想刹住這股歪風,現在看來,終究是力有未逮,或者說,樹大根深,難以根除。
“超英縣長,”我聲音沉穩,帶著一絲告誡,“工作要講程序,人事任命更要講組織原則。丁局長是市交通局長,他的工作建議我們要重視,但具體決策,還是要立足東洪實際,依法依規。至於那些小道消息,聽聽就算了,不要當真,更不要影響工作判斷。”
劉超英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堆起笑容:“是是是,縣長批評得對。是我……有點沉不住氣了。那您看,客運專線這事,胡曉雲要來談,丁局長那邊又催得緊,咱們總得拿出個方案吧?我的意思是,不行就上縣政府常務會議,專題研究一下?大家集思廣益,也顯得咱們決策慎重。”
我搖了搖頭:“常務會?暫時不必。程序還沒走到那一步。胡曉雲不是要來談嗎?先聽聽她怎麼說,看看東投能拿出什麼具體方案,尤其是票價、服務標準、安全保障這些核心條款。丁局長那邊,我會親自溝通。現在把問題直接端到常務會上,容易造成被動,也容易讓外界誤解我們內部有分歧。”
劉超英點點頭:“也好,聽縣長的。那就等胡總來了,咱們先跟她談。”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幾分凝重,“對了縣長,李勃那邊……他剛才找我彙報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他說那份名單……涉及到的人,他已經初步梳理出來一部分了。主要是當初經手打招呼的中間人,還有部分安置費的初步流向……他壓力很大,說有些情況還需要進一步核實,怕……”
我抬手打斷了他,目光銳利如刀:“超英同誌,我現在關心的,不僅僅是名單上的人!我更關心的是錢!他李勃經手收的那些安置費,上百萬的巨款,到底去哪了?!”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讓劉超英瞬間坐直了身體。
“名單是線索,錢才是關鍵!是贓款!是必須追回的國家損失和群眾的血汗錢!”我盯著劉超英,“他李勃要是真像他說的那麼為難,那麼壓力大,那就請他帶著他梳理出來的那部分名單,還有他能回憶起來的所有關於錢款去向的線索,直接去縣檢察院反貪局!去那裡,向組織上徹底坦白交代!反貪局的同誌會幫他‘回憶’清楚!”
我斬釘截鐵,不給劉超英任何轉圜的餘地:“今天是最後期限!下午下班之前,如果李勃不能把他經手的那部分安置費,一分不少地退繳到縣裡,或者提供確鑿可信的、指向明確的可追繳線索,證明錢在誰手裡、怎麼追回來……”
我停頓了一下,語氣森然:“那就不是名單的問題了!組織會直接對他采取強製措施!以涉嫌貪汙、受賄罪立案偵查!讓他去該去的地方,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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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超英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太清楚我這話的分量了。這等於徹底堵死了李勃“拖”和“賴”的後路,把他逼到了懸崖邊上——要麼立刻吐錢或交出能追回錢的關鍵線索,要麼立刻進班房!
“縣長……這……是不是再給他一點時間……”劉超英還想做最後的努力,聲音帶著一絲懇求。
“時間?”我冷笑一聲,“我給過他時間!五天!今天是最後一天!超英同誌,你要清楚,這不是我個人要為難他!是黨紀國法不容踐踏!是東洪百萬群眾的眼睛在看著!是石油公司劃轉的大局容不得這顆毒瘤再拖延下去!你告訴他,這是最後通牒!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我揮了揮手,示意談話結束:“你去吧。把我的話,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帶給李勃。讓他自己選!”
劉超英張了張嘴,看著我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他艱難地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了辦公室,背影透著一股沉重的無力感。
辦公室的門在劉超英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他沉重而虛浮的腳步聲。室內重歸寂靜,隻有窗外寒風偶爾掠過玻璃的嗚咽,以及牆上掛鐘指針不緊不慢的“滴答”聲。
我靠在椅背上,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但更洶湧的,是心頭那股難以排遣的沉重。李勃被逼到了懸崖邊,他的選擇將直接決定東洪這場石油公司劃轉攻堅戰的走向——是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徹底清除積弊,還是讓這顆毒瘤繼續潰爛,最終拖垮整個大局?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腕表——下午三點一刻。這個時間點,張叔那邊應該剛結束會議,或許能抽出幾分鐘。
猶豫隻是一瞬。東洪的局麵,如同被無數雙手拉扯的亂麻,稍有不慎就可能徹底崩斷。鐘書記離任在即,這個時間窗口稍縱即逝。我必須抓住這最後的時機,為東洪,也為自己,爭取一個相對穩固的局麵。
拿起桌上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撥通了張叔辦公室的專線。
電話很快被接起,傳來張叔沉穩而略帶疲憊的聲音:“喂?”
“張叔,是我,朝陽。”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占用您幾分鐘時間,彙報一下東洪這邊的情況。”
“嗯,說吧朝陽。”張叔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種長輩特有的包容和傾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