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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掃過正和曉陽低聲談笑的女兒焦楊,眼神柔和了些:“再說,現在這樣挺好。含飴弄孫,養花弄草,偶爾和老夥計們下下棋,聊聊天。半輩子都在忙工作,虧欠家裡太多,現在就想多陪陪老伴兒,看著孩子們好好的。政協的工作,還是讓更年輕、更有精力的同誌來乾吧。我申請退下來,就是不想再摻和這些事了。”
他的拒絕很直接,但語氣平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顯然,他對“發揮餘熱”興趣不大,更享受現在遠離權力中心的清淨。
我沒有立刻放棄,而是換了個角度:“焦主任,我理解您想安享晚年的心情。但東洪現在的情況您也知道,改革開放啊剛剛起步,各種矛盾交織,特彆需要像您這樣有威望、能服眾的老同誌出來坐鎮,凝聚共識,協調關係。政協主席這個位置,相對超脫一些嘛,主要是把握方向,協調關係,具體事務可以讓副主席們多承擔。您隻需要在關鍵時候,用您的經驗和威望,幫我們把把關,穩定一下局麵就好。這對東洪的平穩發展至關重要。”
焦進崗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似乎有所觸動。他再次沉默,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權衡著什麼。曉陽和焦楊也停止了交談,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焦楊適時地給父親添了點熱茶,輕聲說:“爸,李縣長也是一片誠心,為縣裡大局考慮。”
焦進崗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沒有看女兒,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帶著一絲深沉的探究:“朝陽啊,你剛才說……凝聚共識,協調關係。這‘關係’,指的是哪些方麵?東洪現在……是不是還有什麼事,需要我這老頭子這張老臉去‘協調’?”
他問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白。我不僅僅是看重焦老主任的威望,更是想利用他在老乾部和本土勢力中的影響力,去“協調”某些棘手的關係或矛盾。
我迎著他的目光,坦然道:“焦主任,不瞞您說,確實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先向您彙報,也想聽聽您的看法。”我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是關於胡玉生的處理問題。”
焦進崗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茶杯,身體坐直了些:“胡玉生?他……又怎麼了?”
“不是‘又怎麼了’,而是他的問題性質極其嚴重,已經到了必須依法依規、從嚴懲處的地步。”我的聲音沉了下來,“作為石油公司原總經理,他監守自盜,夥同呂振山等人,長期、有組織地盜竊倒賣國家計劃內石油資源,初步查明涉案金額巨大,高達數百萬元!此外,在設備采購、人員安置費管理等方麵,也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和瀆職行為。縣委工作組進駐後,多次給他機會,希望他能主動交代問題,爭取寬大處理。但他心存僥幸,拒不配合,甚至試圖銷毀證據,對抗組織調查!態度極其惡劣!”
焦進崗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輕微的“篤篤”聲。他顯然知道胡玉生的問題不小,但聽到“數百萬元”、“監守自盜”、“對抗調查”這些字眼,還是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遠超他的預想。
“所以,縣委的意見是?”他沉聲問道。
“必須依法嚴懲!”我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不嚴懲不足以正法紀!不嚴懲不足以震懾後來者啊!更無法向全縣人民交代!他這塊絆腳石不搬開,彰顯不了縣委推動改革的決心,東洪的改革就難以深入,發展就無從談起!我和公安機關初步達成共識,將依法移送司法機關,從嚴追究其刑事責任,並下定力氣,追繳全部違法所得!”
焦進崗的呼吸似乎停頓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卻沒有喝,目光透過氤氳的熱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那裡麵有震驚,有對胡玉生膽大妄為的憤怒,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朝陽啊,”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勸誡的意味,“胡玉生……罪有應得,這沒話說。但是……胡延坤那邊……畢竟就這麼一個兒子。老胡這人護犢子,這個我覺得能理解,無論咋說他為東洪也乾了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兒子進去了,他自己也辭了職……打擊太大了。能不能……在依法處理的前提下,稍微留點餘地?比如……保留他的公職身份?這樣,也算給老胡留最後一點念想,給胡家留條後路?也算是……體現組織上的一點關懷?”
他的提議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確——希望“網開一麵”,給胡玉生留個公職身份,算是給胡延坤一個交代,也緩和一下本土乾部的情緒。
我緩緩搖頭,目光堅定地看著焦進崗:“焦主任啊,您的心情我理解。但這件事,沒有餘地。胡玉生的問題,不是簡單的違紀,是嚴重的違法犯罪!涉案金額特彆巨大,情節特彆嚴重,影響特彆惡劣!而且,在組織多次給予機會的情況下,他拒不悔改,對抗調查,性質就更加嚴重!如果對這種行為還留有餘地,還保留什麼身份,那黨紀國法的尊嚴何在?公平正義何在?縣委縣政府的威信何在?又如何向那些遵紀守法、勤懇工作的普通乾部群眾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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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東洪要發展,要改革,就必須徹底清除這些腐敗分子!就必須打破這些盤根錯節的利益網!對胡玉生的從嚴懲處,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表明縣委縣政府刮骨療毒、重塑東洪政治生態的決心啊!這是對曆史負責,對群眾負責,也是對東洪百萬群眾的未來負責!這個風氣,絕對要刹住!堅決刹住!”
焦進崗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久久不語。堂屋裡一片寂靜,隻有爐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以及隱約傳來焦楊和曉陽低低的、帶著醉意的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焦進崗才緩緩收回目光,看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絲釋然。他輕輕歎了口氣:“朝陽啊……你說得對。是我……老糊塗了,還抱著那些老想法。東洪……是該變一變了。不破不立。胡玉生……咎由自取。你們……依法辦吧。我個人支持縣委決定。”
不是個人支持,組織上需要人大的同誌們支持!
焦進崗一愣,沉默片刻後說道:“恩,縣人大支持縣政府依法處理違法犯罪分子。”
他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仿佛要將某種情緒壓下去,說道:“朝陽啊,至於政協的事……容我再想想。過兩天,我給你答複。”
我知道,關於政協主席的事,焦主任雖然沒有立刻答應,但態度已經鬆動。而關於胡玉生,他最終認同了縣委從嚴懲處的決定。這頓飯的目的,基本達到了。
此時,曉陽和焦楊那邊已經喝得麵色潮紅。曉陽眼神迷離,靠在椅背上,對著焦楊道:“焦楊妹妹…來,滿上…”焦楊也臉頰緋紅,但眼神還算清明,笑著給曉陽倒茶:“曉陽姐,你讓我喝點茶解解酒。”
又聊了些許的閒話,見時間不早,我和曉陽起身告辭。焦進崗和夫人、焦楊一直送到院門口。寒風中,焦進崗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深邃:“朝陽,路還長,擔子重,東洪的群眾心裡有杆子秤啊,其實,目前來看,關鍵不是縣長。”
我帶著疑惑的目光看著焦主任。焦主任走了兩步,看了看胡同口左右,說道:“其實,書記才是最關鍵的,朝陽,你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可能,東洪啊目前這個局麵,並不是所有人都和泰峰一樣,糊裡糊塗的,底下不是沒有明白人,但是一把手啊,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我現在最為擔心的是,萬一東洪來了新書記,超英還好,換做是其他人,可能和你的思路與想法並不一致。到時候,東洪又陷入了一種決策和戰略上的拉扯之中,局勢又會扭轉,到時候那才是對東洪最為惡劣的深遠影響。”
回想著焦主任的話,回到縣委招待所的住處,曉陽幾乎是癱倒在床上,嘴裡嘟囔著:“那個焦楊……不簡單……酒量……深不可測啊……”
我擰了熱毛巾給曉陽擦臉,又好氣又好笑:“你何必跟她拚那麼凶?喝這麼多,難受的是自己。”
曉陽睜開迷蒙的雙眼,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帶著醉意的嬌憨瞪著我:“我……我不喝……她就跟你喝……在她爸家裡……你跟人家閨女……推杯換盞……眉來眼去……我算怎麼回事?”她打了個酒嗝,繼續嘟囔,“再說了……焦楊……是不錯……可我也不差……”
我被她這醋意橫飛的醉話逗笑了,俯身捏了捏她的鼻子:“是是是,你最好。焦楊酒量是不錯,但在我心裡,誰也比不上我們家曉陽。”
曉陽哼了一聲,閉上眼睛,嘴角卻微微翹起。過了幾秒,她又睜開眼,眼神迷離中帶著一絲狡黠和火辣,伸手勾住我的脖子,聲音又軟又糯,帶著酒氣和熱氣噴在我耳邊:“三傻子,彆光說好聽的……沒用……我不管……我喝多了……心裡有火……你得……給我泄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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